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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兆胜:在“散文时代”的众声喧哗中,寻找经典之美
徐芳、王兆胜 2024-04-0823266人已围观
简介有人说,今天是个“散文时代”。这里有两层意思:一是散文写作者多,作品更多,几乎无人不写散文,更不要说诗人、小说家和剧作家笔下的散文了。二是在快速发展的时代面前,每人都有多项选择,于是“多元化”生活成为常态。然而,“散文时代”在催生散文发展时,又带来碎片化和平庸现象,这就牵扯到一个重要问题:散文的“经典化”有无必要和可能,意义和出路何在?
王兆胜:在“散文时代”的众声喧哗中,寻找经典之美
来源:上观新闻 | 徐芳、王兆胜
摘要:有人说,今天是个“散文时代”。这里有两层意思:一是散文写作者多,作品更多,几乎无人不写散文,更不要说诗人、小说家和剧作家笔下的散文了。二是在快速发展的时代面前,每人都有多项选择,于是“多元化”生活成为常态。然而,“散文时代”在催生散文发展时,又带来碎片化和平庸现象,这就牵扯到一个重要问题:散文的“经典化”有无必要和可能,意义和出路何在?
【嘉宾简介】王兆胜,文学博士、教授、博士生导师,享有国务院特殊津贴。现任中国社会科学杂志社副总编辑、《中国文学批评》副主编。兼任鲁迅文学奖评委、《文学评论》编委、中国文学批评研究会常务理事、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出版《林语堂的文化情怀》、《20世纪中国散文精神》、《林语堂大传》、《林语堂与中国文化》、《王兆胜学术自选集》、《新时期散文发展向度》等专著16部。在《中国社会科学》、《文学评论》等刊物发表论文约300篇,被《新华文摘》等转摘60多篇。编著《百年中国性灵散文》、《精美散文诗读本》及散文年选20多部。散文随笔集有《天地人心》、《逍遥的境界》、《负道抱器》、《情之一字》等,作品多入选中学教材、中高考试题和散文选本。获首届冰心散文理论奖、《当代作家评论》奖、第四届全国报人散文奖等。
现代散文的经典化之路比以往更难
徐芳:中国古代散文中有很多经典名篇,有气韵,有结构,有节奏,有境界,有回味。那有时是供阅读的,单观大略,就常有会意;有时却是用作出声或不出声吟诵的,只字片句,便可悠然神往。那么,所谓经典是如何产生的?或许现代散文的经典化过程更是复杂?又如何在“散文时代”的众声喧哗中,寻找散文的经典之美?
王兆胜:中国是诗文大国,“诗”与“文”就如同两根琴弦,弹奏出数千年中华文明的辉煌。翻开《古文观止》,那些经典篇章扑面而来,令人陶醉。在中华民族的历史长河中,经典作品甚多,《古文观止》只是其中含金量最大的集聚。它已成为不断被经典化过程中留下的日月星辰。
经典的产生是个复杂过程,除了时势和机遇,最重要的是要靠时间流水的洗涤,就如同新疆玉龙喀什河里和田籽玉的形成一样。有人说,一部作品经过五十年考验还不行,还需更长时间,真正经过千年百代还能留传下来,那才能是最珍贵的经典。
其实,经典的形成还有其他条件,这是由作品的品质和传播方式决定的:就如同和田籽料,它质地越坚硬,越能经受翻滚涌动、冲撞磨擦的考验,经典作品也就越有境界和品位。
如范仲淹《岳阳楼记》因“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而光彩夺目;欧阳修《秋声赋》有一句“奈何以金石之质,欲与草木而争荣”这样的谦卑语,而生出人生智慧;徐霞客游记由“亘古人迹未到之处,不惜捐躯命,多方竭虑以赴之,期于必造其域,必穷其奥而后止”一句,而令人景仰。
在传播方面,专家选本、个人文集和大众喜爱必须相互结合、相得益彰,方能成为经典的载体,让经典散文这只帆船“直挂云帆济沧海”。
某种程度上说,经典主要是由专家选本和个人文集得来,专家选本和个人文集又是从大量作品选出的,从未进入专家选本和个人文集的作品最后能成为经典的概率是很低的。
现代散文的经典化,比以往变得更加复杂困难。
主要原因有三:一是离时代太近,那些作品还在不远处,有的就在家门口,未经时间炉火的考验,难说是不是真正的经典。二是时代变了,大众文化特别是新媒体已彻底改变了人们的观念;追求经典的人少了,热衷于世俗人生者多了,传播媒介也改写了传统的印刷、生产、阅读、收藏习惯,变得更加平面化、生活化和快餐化。三是人们的鉴赏能力和审美趣味在不断下降,以至于产生美丑不分、好坏难辨、雅欲不清的困局。
这也是为什么品位不高的作品被人捧上天,而优秀之作却门前罗雀的原因之一。
以散文集为例,在中国古代能结集出版的人并不太多,即使如此淘汰率也是很高的;今天,出版散文集的门槛变得低多了,各式各样的集子层出不穷,而将来真能成为经典的概率更低。
报纸副刊和新媒体散文的写作,或淘汰得会更快,这就决定了以这一形式留存下来就难,更不要说成为经典散文了。
这就为当下提出更高要求:向中国古代经典散文学习和致敬,并从中受益,重视、创造和提升现代散文的境界和品质。或许现代散文的经典化之路比以往更难,但想到这是为后人成为经典铺路搭桥,就会获得更大的勇气和力量。
“割舍与收藏”是大地发出的“经典化”召唤
徐芳:记得曾有人说过,经典化将是必然发生的,因为人的本性里都潜伏着这样的文化保存机制:割舍与收藏。当我们对某种文化意义上的优选规则不提出异议的时候,就只能静候某种结果:自然淘洗?或许所有的作品选本,如年选也好,百年选也好,其实都意在精中选精,优中选优,这也是一种实现经典化的方法与途径吗?
王兆胜:从本质的意义上说,大自然是最好的筛子,它能将所有的乌云与风暴过滤,让美好、自由、温暖的阳光照射下来,于是我们看到大地滋荣、百花齐放、万物生辉,人们也展开了笑脸。
因此,天地人心的法则是公平的,它将通过自然的淘洗留下那些真正的经典,而将非经典,甚至表面是经典实际不是经典、短时间是经典但长时间不是经典的作品,弃如敝屣。
从这个意义上说,“割舍与收藏”是大地发出的“经典化”召唤。
不过,如果大地没有收成,我们如何“割舍与收藏”?当大地荒芜,不是丰年,而是歉年,我们没办法“割舍”,也就无所谓“收藏”。
这也是为什么,在中国历史的演进中,有的朝代诗文光辉灿烂,收藏甚丰,有的却阴沉昏暗,没留下什么,就像寒冬中那些光秃的树木和山岭。
其实,今天我们面临的景观,一面是满山丰获,一面是值得收藏者少。换言之,就是只有高原,没有高峰。
而文学经典是需要高峰的,是众多高原上的高峰,是值得历史滚滚波涛的岁月经年的淘洗。在我看来,值得忧虑的是,今天有太多的作家在功利主义驱使下,以加速度和不负责的态度肆意写作。
只要能有名、获奖、得支助、赚钱,经典不经典无所谓,于是太多的粗制滥造不断被生产出来。
不要说像司马迁的《史记》“隐忍半身,字字血泪”,也不说《红楼梦》“批阅十载,增删五次”,就是现代作家鲁迅那样的“字斟句酌”、柳青在皇甫村生活写作十四年、路遥以生命换取《平凡的世界》,也恐怕都成为绝响。
这是今天文学经典面对的困境。散文写作也遭遇困境和瓶颈问题,碎片化、虚无主义、泛文化的写作使散文经典的生成变得越来越难。
因此,当下散文的经典化面临的问题是,本身就少有经典,又如何经得起时间的淘洗?
留下这个时代技术含量很高的网络散文经典,不是没有可能
徐芳:在技术时代,技术的特征主要是标准化。作为理性解决问题的方法,技术似乎遍及存在的一切……即使在反对技术最终把生命降低为方法的最大疑问里,技术就不再发生作用了吗?正如某些写作开始彼此越来越相似一样(同质化),或在某种尺度上说,一切技艺都会转换为同样普遍和普遍化的技术产品?这是怎么造成的?您又是如何看待在于今为烈的技术时代里,文学艺术特别是散文的经典化诉求?
王兆胜:今天,技术正以人类难以想象的速度和方式发展着,这是包括文学和散文在内的许多方面都不得不面对的。
我认为,对于技术应做辩证思考:一是技术对于人的异化,它以平面化、模式化、标准化等限制和制约人的发展,因此要看到技术对于人的现代化、文学和散文的经典化的不利方面。二是技术对于人的助力,它以前所未有的力量彻底改变我们的未来,并为之插上翅膀或换上智能大脑,这就好像网络散文和网络文学的突飞猛进式发展一样。
还有,在未来的智能世界里,人的个性、创造性、审美能力会变得越发重要。原来,人们一直低估智能机器人的水平,但经过阿法狗与围棋高手对弈,其智力、学习能力令人大开眼界,对之有了全新认识。
未来,我们有理由相信:智能机器人还会在感情、神经系统、创新能力上有所发展。不过,必须坚信的是,即使如此,对于人类的理性与智慧也不能失去自信,人类应该一直保持自信和宁定。
值得思考的是,在互联网特别是智能机器人时代,人们可借助技术力量获得新的超越性发展,并将这种新的理念方法运用到散文创作,从而创出一个全新的经典化过程。
如在未来的人类长河里,能留下我们这个时代技术含量很高的网络散文经典,那不是没有可能。重要的是,我们不能为技术所役,而应与之和谐发展,同呼共吸,共创辉煌。
一些传统文化、文学和散文资源需要得到更好的继承发扬
徐芳:学诗的人应该都知道李白和杜甫的诗并称,“李杜文章在,光芒万丈长”,一直备受后世推崇。李代表浪漫主义,杜代表现实主义……而李白散文传世三十六篇,经典文选《古文观止》就收了两篇。所以,就有一种说法:李诗、杜诗最优难定。可在散文方面,李白超过杜甫很多,最难得的是,应酬文字竟也能传留不朽,可见另有文章之道……据论现代散文,更多是西方意义上的文体?而今天我们在回望传统,向经典学习中,比如在追慕古代散文的诗意结构、文字的密度与弹性等方面——这应该是我们独有的营养库,可否深入开掘?
王兆胜:李杜双峰确实是中国文学与文化的骄傲,也是经典作家的代表。至于他们二人谁高谁低,往往很难评断,也不能以是否有文章进入《古文观止》及入选的数量进行比较,因为自古有言,“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最重要的是,不要对李杜二人进行高下之分,而是充分肯定他们都是经典作家。李白的文章能入《古文观止》,除了才华,更在其胸襟抱负以及那种毛遂自荐的力量。
当然,在言简意赅中,还包含着李白的天真,特别是天地情怀。一句“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就将人生短暂,需放开胸怀,好好体会这个世界人生,写得精粹无比、韵味无穷。
现代散文是在学习西方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像鲁迅的《野草》就是典型代表,还有林语堂、梁遇春、何其芳、余光中以及后来的众多“新散文”作家都是如此。西方文化和文学,特别是散文传统,对于中国现代散文有巨大的变革推力,从而带来现代性诉求,这在自由、民主、平等的理念上表现得最为明显。
不过,也应认识到,在文学四大门类中,中国现代散文是最接近传统的,是最好地继承了中国传统并进行了现代性转换的。
如朱自清的《背影》,开篇是一个具有个性思想的儿子,当父亲以胖身躯翻越车站的月台,不辞劳苦买到橘子,于是唤起父子情深,从而实现了传统与现代的对接与转换。还有林语堂、余光中的散文在传统与现代的对接、激活与创造性转换方面,都颇有代表性。
整体而言,中国现代散文远离了中国传统的远大背景,一些传统文化、文学和散文资源未能得到更好的继承发扬,如典雅、精炼、意境、纯粹、简凝,还有对于天地自然的朴素看法与仁爱之心,再就是“天地大道”所包含的内在骨力和伟大精神。
可以说,中国现代散文过多地被“人的文学”束缚,它应从中国传统的“天道”观念受益,克服“人的文学”的局限甚至狭隘;同时,也要用人的主体性价值,超越传统中国文化、文学、散文对于人的忽略。这就是林语堂所说的“制天而不逆天”。
当下太多的散文结构松散、篇幅冗长、文字拉杂、精神涣散,加之缺乏高尚的境界和品位,致使散文有走低之势。
未来,应在结构和精短上下功夫,以“形不散、神不散、心散”的散文观,汲取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华,再加上现代性烛照,从而走上散文经典化的发展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