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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 儒 ——悼江南影视艺术学院学术委员会主任王政红教授

丁 一2024-09-121508人已围观

简介丁一,国家一级作家、中国散文家协会常务副会长、中国散文诗研究会副会长、江南影视艺术学院教授暨清迈大学研究生导师,在大陆、匈牙利、美国、日本、韩国、香港等国家、地区出版文学作品集近40部,多次获文学奖。


——悼江南影视艺术学院学术委员会主任王政红教授

丁一,国家一级作家、中国散文家协会常务副会长中国散文诗研究会副会长江南影视艺术学院教授暨清迈大学研究生导师,大陆、匈牙利、美国、日本、韩国、香港等国家地区出版文学作品集近40部,多次获文学奖。

 

821日惊悉原南京师大出版社社长、江南影视艺术学院学术委员会主任王政红教授于今年820日晚因病大归,真是难以置信,心情十分沉重,不由悲从中来。多年来,我与他每天都会在微信里发一个早安的问候。7月初,他还从南京的家中给我打来电话,聊了学校里的很多人和事,和他谈起年长的卢国忠董事长,大半个世纪以来一心扑在教育事业上,基本没有在节假日和星期日休息过,一年365天除了出差就是在学院,创办和发展了全国知名的艺术院校,心中对董事长充满敬意,对学院充满着光明的未来十分赞叹,电话足足谈了半个多小时,并给我发来一篇4300多字的文学评论《父亲书写的流变——兼论周荣池<父恩>中的村庄密码》,并把内容摘要和关键词都填好了,嘱我在学报上发表。他是学报顾问,虽然他病入膏无回天之力,可他还惦记和支持着学报。江苏资深媒体人韦晓东主任说:7月底,我正在洪泽湖旁采访,电话中的老师郑重地说要与我告别。虽是酷暑,我却惊出一身冷汗。”王政红教授曾在今年清明时,于江苏省人民医院病榻上偶作《清明》:室外繁花自飘零,香丘何处长梦醒。人生密语难索解,点点滴滴亦无情。汩水高山雨击萍,应执物道烟尽影。身为过客升空去,大地茫茫海山平。也许他感到自己在世时日不多,言有穷而情不可终,对人生发出“身为过客升空去”的感叹。此诗清晰地表达了病中的他内心的通透畅晓、无所拘泥,人、心、大自然融合无隙,王政红教授得道矣。

我与王政红教授共事过数年,那时他在影视传媒学院任院长,我在校图书馆任馆长,在他分管的二级学院曾授过多门学科,他总是笑意盈盈地和我探讨教研工作。后他调任校学术委员会主任之职,兼任图书馆馆长,我和吕国忱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做他的副手,校办公室主任石佩芝副研究员任校学术委员会主任助理,协助王政红教授的学术工作。我任职《江南影视》学报和校报主编时,他对我的编务曾指过出过许多不足之处,如“学报”在封面上不能称“学刊”,目录的英文翻译要全称,不能省略掉副标,正文中与文稿无关的图片不要放,文稿结尾处的留白不宜超出五分之一,文稿转页只能转到下面的文稿留白处不能倒转,清样一定要经三人校对尽量减少差错,引文的出处要完整,内容摘要不宜超出二三百字,,关键词一般不超三节10个字,作者简介控制在50字以内为好等等.2020年开始全国新冠病毒蔓延,学校停课,王政红教授回南京后就很少来江南影视艺术职业学院上班了。从20138月到20248月,整整11年,退休后的王政红教授,为江苏多家出版社做审读,竟读了五六百本书,几乎是以每周一本的速度,春蚕吐丝,直至生命戛然而止。即使为胰腺癌所折磨,在病床上疼痛难忍的时候,还在床边编校辑录成册的《审读报告集》。在我的职业生涯中,近半个世纪来,和全国一些出版社的社长和总编熟悉的大约有数十位,南京出版社原社长孔繁林,他曾约我编辑出版过一套《西神丛书》,学林出版社原社长兼总编曹维劲,曾给我出版过四本文学作品集,华夏出版社原总编张宏儒,20世纪80年我在他手中出版了《丁一散文诗合集》,新疆少儿出版社原社长韩全学,也在他那儿出版过几十本丛书和我的一些单行本,如《丁一美文选》等,还有苏州大学出版社陈社长还约过我一本《散文诗美学》,江西人民出版社桂晓风(后调新闻出版署任副署长)也推荐过我的散文组诗在《百花洲》刊物上发表……与一些出版社的社长、总编相熟,大多是为出版上的一些事进行的交流,没有很深入的交往。与南京师大出版社社长王政红教授除了同事好几年,还有过不少文字上的来去,我曾在《江南影视》学报上发过他10多篇论文,还和他合编过两部著作,均由卢国忠董事长主编,一部是20万字的《太湖传奇》,一部是由於实教授执笔的20万字的教材《艺术院校——实践教学创新模式研究》,两部著作由东南大学出版时,他都坚持不署自己的名字,淡泊名利的学养一般人很难做得到。他为人善良,温润如玉,治学严谨,做事踏踏实实,不执不扣。在我的印象中,论文人学者生涯,王政红教授正值年富力强,天妒英才。

一心只读圣贤书,南京师范大学是王政红教授的家,自20世纪80年代起,无论是读书、教书,还是编书,他都没有离开过随园。无论在校园里的中大楼、校刊编辑室、学报编辑室,还是在他主政的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他喜欢在随园绿荫遮避的长廊、雕梁画栋的楼宇间,安安稳稳地侍奉那些活脱脱的文章和文字。高校中的中文系,大多分为汉语言学与文学,1978年,王政红从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后,他再接再厉,仅花了两三个月的时间,就考取了倔桀骜牙的语言学方向的硕士研究生,纠缠于文字的形义,探寻着古韵今意。而彼时的随园,聚集了一批古文献与现代汉语学者,他们跋涉于汉字的崇山峻岭,创新于汉语的曲径通幽,枯坐灯下却沾沾自喜,身居陋室而甘于清贫。笔下锦绣的王政红,1988年他在《南京师大学报》发表《“在+NP+V+N”句式的歧义原因》一文,王政红关于现代汉语多义词的语义体系、动词作动词修饰语研究、方式词及方式词作动词修饰语、名形语素的构词格分析等论述, 赋予一个个习以为常的汉字专门的学问,让一个个拈手即来的词语有了恩怨情仇。

1993年,王政红教授与常州工学院莫彭龄教授主编的《语体语言教程》一书,由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著名语言学家张拱贵先生称之为“语体语言研究的创新和超越之作”。北京大学著名教授陆俭明为该书作序:“由莫彭龄、王政红主编的《语体语言教程》第一次对语体语言作了系统的分类,并对每类语体语言的特点和运用进行了详细的分析说明,颇多创见。”王政红教授一直关注和潜心研究西方文化思潮和文学现象,涉猎甚广。索绪尔的语言学、胡塞尔的现象学、卡尔维诺的文学以及尼采、海德格尔、萨特等的哲学,都在他的学术视野之中。为此,他在《江南影视》学报上发表了多篇质量极高的外国文学评论。他曾经连任三届江苏省中华成语研究会副会长,积极推动成语“活起来”。他以《论语》的成语为例,写成《组合性成语的生成及性质》一文,讨论了组合性成语的生成及性质,指出意义上的去情节化、去指称化,概念化的整体性以及形式上的四字格、组成语素的非自由性是成语的重要特征,受到学界普遍关注。为此,他多年的同事丁亚芳教授说:“他对工作兢兢业业,管理井然有序,举重若轻。同事们在他手下工作如沐春风,既有压力也有动力,再苦再累,都无怨言。他发表的论文学术水平高,多篇被《新华文摘》转载,被‘人大’复印成资料,《语言文字学》《高等教育》《图书出版工作》等全文复印,这在出版界为数不多。”南通海门是王政红教授的故乡,他以清末民初在南通创办中国第一所现代师范学校的著名教育家张謇为荣,遵循这位状元同乡“坚苦自立,忠实不欺”的教学原则,成为王政红教授为人师表的底线,他以坐“冷板凳”为乐,从1984年到1995年,守着校刊和学报的一亩二分地,从字词主体、语汇本源出发,坐读了整整10年。之后,他又在南京师范大学的领导岗位上一直做到了退休。    

王政红教授夫妇总在周末叫他的高足韦晓东去他家吃饭,并喜欢听韦晓东高谈阔论。韦晓东在老师面前也是没大没小的样子,王政红教授的宽容在哲学和美学意识中,他是作为一种赏识教育来实践的。正如韦晓东在《红云上的老师,温润如玉——王政红的师范精神》的悼念文稿中所写:“从20138月到20248月,整整11年,退休后的王政红老师,为江苏多家出版社做审读,竟读了五六百本书,几乎是以每周一本的速度,春蚕吐丝,直至生命戛然而止。即使为胰腺癌所折磨,在病床上疼痛难忍的时候,还在床边编校汇集了他125篇成册的《审读报告集》。”赠人玫瑰,手留余香。正如王政红教授在《审读报告集》的序言中这样写道:“在我退休之后的这10多年中,利用工作之余阅读了五六百本图书,还参与了对几十部电视剧最后的审看工作——并及时记录下了自己对图书以及电视剧内容与形式的评判、自己的感受、对其中敏感问题的处理,作者的介绍等等。我很遗憾。70多年来一向身体康健的我,今年春季却被查出了胰腺癌。我深知,世间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原本不喜欢出书的我,还是想给后人留下点什么。想来想去,我的喜好、我的情思、我的感受,我对作品的鉴赏与评判,我对作者的评价,几十年的编辑工作中练就的‘火眼金睛’,都留在了我的这些审读报告中了。我想我将这些图书审读中原本十分私密的感知与感受和盘托出,为的是让后人能在图书编辑与审读中少走弯、少踩泥坑。”  

《审读报告集》共分古文、历史、社会、文化、文学、艺术、电视八大类。朴素的前言、睿智的文本阐述以及富有见地的论断,不仅显示了一位出版人宽广的视界、批评的精神,而且蕴藏着一位学者含英咀华的丰厚智慧。图书审读,是审读者与图书作者、出版机构一种学术交流,也好似一位严格的高级厨师向大家推荐美味佳肴。虽是出版系统内部的一种管理,但最后还给大家的却是满园的芬芳。说到底,赠人以玫瑰,余香在人间。率先垂范者,以好书为经纬。无论是读书、编书,还是著书、评书,以一辈子的阅读经验,成就了他学者的符号,捍卫了杏坛尊严。送君千里,终有一别。韦晓东和他的恩师亲密情意维持了几十年,每次去无锡的江南影视艺术学院看望恩师,在简陋的宿舍里,生活简朴的王政红教授坐拥书海,总是满面春风。他们常常是海阔天空地聊上一夜。王政红教授不抽烟,到半夜也会很宽厚地陪学生抽一支。王政红教授对诸多世事的理解、对读书的方法、对哲学的感悟、对逻辑学的应用,总给韦晓东耳目一新之感。沉沉夜色中,师生间关于社会、教育、文化、传播等话题的闲篇,宛如入窗的清风,一扫生活中的困惑与惰性,使疲惫的心灵能够重拾信心,渺茫之际,微光初起。在王政红教授的另外一本也是今年8月汇编的《书海拾贝评论集》中,王政红教授到江南影视艺术职业学院任职后写就的37篇书评。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斯人已逝,音容宛在。王政红教授大归后,远赴重洋的女儿王薇,在父亲的追悼会上泣不成声地念着令人揪心的悼词:“我们家里到处都有他阅读的书,内容从小说、散文、文学史,到经济学、哲学,涉猎范围广泛。而他看书时,常常能达到废寝忘食的地步。他对他的学生,行业后辈也充满了关心。对于他们各方面的成长,他都热情地答疑解惑。父亲也为他们取得的成就而骄傲自豪。我父亲有着老式文人的清高和执着,他是有着坚定原则的人。只要他认定的事情,他就要坚持下去,绝不轻易改变。”著名文学家、乾隆进士、《四库全书》馆总裁曹秀先先生曾写过一幅对联:“一榻清风书页舞,半窗明月墨花香”,真可谓清风一榻抵千金,这既是王政红教授的道德追求,更是他的心灵追求。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呜呼哀哉,伏惟尚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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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8年,王政红从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

1984年至1995年,王政红在南京师范大学校刊、学报任编辑 

王政红(左一)参加全国青少年语言文字教材编写专家研讨会

王政红最后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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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书写的流变

——兼论周荣池《父恩》中的村庄密码

王政红

 

王政红,江南影视艺术职业学院学术委员会主任,原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社长,教授、研究生导师

 

摘要: 不同于传统的书写父亲的作品着眼于描写父子之间的感情,或者历史和文化内涵的父子关系,周荣池的《父恩》以其独特的方式描绘出了正在进行着巨变的故土村庄的“世界图景”,揭示出了不少对固定在村庄里的人来说习而不察、对城里的人来说又隐而不懂的村庄密码

关键词:父恩书写  村庄密码  周荣池

 

父重如山,父重如海。写父恩的文学作品不少,通常地作品反映的是父子间的亲情恩怨:如朱自清的《背影》显示出了儿子对父亲默默付出的感恩之情;又如卡夫卡《致父亲》表达出了儿子对父亲家长专制式管教的理解和压抑。无论是《背影》中描述父亲蹒跚的爬过月台的身影所代表的父亲对儿子的深情, 还是《致父亲》中卡夫卡表达的对自己父亲的憎恨,惧怕和崇拜, 体现的都是传统的,具象的父亲形象: 就像卡夫卡提到的,对于孩子而言,父亲是“衡量万物的尺度”。

最近几年来,就我仅阅读到的为数不多的几篇有关父亲书写的作品而言,父亲形象有了很大的变化,父亲的形象有了更多的历史的、政治的、社会的、文化的内涵。现代派诗人于坚的《父亲记》(钟山,2019年第三期)通过描写儿子在其父亲病危临终时整理父亲私密保存的相簿保存的纸质材料,穿插回忆了父亲的一生,刻画了父亲的性格。相簿中的父亲英俊潇洒、有追求、有能力,而纸质材料中的父亲是人性压抑的、平庸的、甚至不敢为自己辩护的,这两类材料中显现出来的父亲性格完全变了。这其中便有了更多的政治的、历史的内涵。著名文化学者叶兆言“以其六十余载生命体验”写成的《通往父亲之路》(译林出版社,2022年)更是有着更加复杂的历史的、文化的、亲情的、甚至是人性的丰富内涵,既想向“父辈”致敬,父辈们的历史始终都闪耀着迷人的光辉,却又完全无法通往父亲之路。

我与周荣池素昧平生,也从来没有接触到他的作品,当我第一次看到他的作品《父恩》(钟山,2023年第五期)时,顿时就被他对乡村的稔熟程度所感染,他对正在巨变着的乡村的深入观察和理性思考已经达到了相当的高度。同时,他在对于父亲的书写上,既有别于传统经典的父子亲情关系,也不同于于坚和叶兆言更多带有历史和文化内涵的父子关系描述。《父恩》10多万字的篇幅,写父亲,借助父亲的躯体和经历,思考已走出乡村的“我”与故乡的关系,抒发了作者对故土的深情该文以其独特的方式描绘出了正在进行着巨变的故土村庄的“世界图景”,揭示出了不少对固定在村庄里的人来说习而不察、对城里的人来说又隐而不懂的村庄密码。该文采用的独特方式主要反映在以下几个方面。

通篇写父亲,也是通篇写父亲所在的村庄。父亲是这个村庄的代名词,是一个象征。按照洛特曼文化符号学的理论,艺术作品中符号分为两种类型:对象符号和征象符号,对象符号为具体的事物或概念,征象符号则是通过象征手法表达含义的符号,征象符号能够承载更加深远和抽象的意义。作者在本文中把父亲这个对象符号,演变成村庄密码的征象符号。以这种独特的方式传递出了自己对故土挥之不去的恋情:“父亲的倔强并非是一个人的脾性,那是一个村庄的情绪遗传,是世代流传的土地上长出来的犟种-就像一条直来直去,从不懂得打弯的桑树扁担。”扁担,村庄中广泛存在,世世代代使用的农具,既是担当生存的劳动工具,也是御敌的武器。不由让我联系到我的幼时,父亲在沟边种了一个小桑树,精心培育,想要为我做一根桑树扁担的往事。

不但父亲的坚毅倔强,是全村庄的象征。就是父亲的暴躁,也同样是村庄的共性。“我觉得那个村庄到处都隐含着一种暴躁。又或许这种暴躁是一种无奈的技能,支撑着那些无计可施的日子。父亲只不过是村庄其中的一位父亲。”

米兰昆德拉在《小说的艺术》中提及 “卡夫卡实现了超现实派在他以后所谋求但却没有真正地实现的东西:梦与真实的混合”。“所谓梦的叙述不如这样说,想象从理性压制下解放出来,从担心雷同的压抑下解放出来,进入到理性思维不可能进入的景色中。梦只是这种想象的模特儿。我认为,这种想象是现代艺术最伟大的成果。”周荣池《父恩》中的父亲正是梦中想象的模特儿与真实的混合,所以才有这样的魅力,“有这样的父亲,村庄的一切会依旧永恒成立。

该文在叙事结构上也用空间视角,从时间的线性结构转向了空间的多维平行结构。作者抽象出了孝义、倔强、温情、勤力、豪情、暴躁、怪古、促狭、乐观、慷慨10个词语,分十章建构了一个父亲的脾性,同时也象征了父亲所在的村庄和土地的脾性。如此结构,在这个作者文本的想像空间里,道德观、价值观以各种各样的形式连续不断地集中涌现出来,组成了这个村庄的密如丝织的村庄密码的“世界图景”。

开卷就用迁坟事例展示了中国村庄千百年来维系运转的宗族传统。幼年就被过继的父亲,失去了家中长子的地位,以及在南角墩的位置。由于这种身份变化,父亲与自家兄弟,特别是二弟关于话语权的争夺,产生了种种矛盾。“他把家族里的先后与轻重看得似乎比命还重要”,“尤其对父亲而言,‘上代传下世’是天大的道理”。以及南角墩村民对于离开又回来的父亲,也展现出了复杂的情绪。

艰苦的村庄生活,造就了父亲倔强,暴躁的性格特色。父亲,和所有的农人一样, 辛勤的劳作,“农人确实是在艰辛中煎熬过来的,日后他们依旧用自己的勤劳与土地进行着周旋。”“他所受到的辛苦,就像三荡河边的芦竹一季季衍生。他与很多父亲一样都默默地承受着,还会咬着牙显出无所谓的样子。这也许才是一个父亲应有的样子。”对于穷苦的日子,父亲也用自己独特的乐观主义,在自己不变的轨迹上迈着艰难而笃定的步子。

村庄密码里也有着自己的豪情和慷慨。在南角墩,乡村的豪情是通过酒事而体现。“酒是男人们的命,至少对南角墩的父辈如此。”“拼酒是上辈教给他们做人的血性和生活的办法,就在碗盏之间,村庄完成了承续和迭代”。

在这文本想像的空间里,城乡关系对抗与依存的对立统一,增加了该作品的极大张力。作品中人物有两类,一类为父亲这样的,他们不能改变自己的环境,他们固定于所处村庄的环境中,是这村庄的代名词,决定了这个村庄的世界图景”。另一类则有自由选择和决定自己行为,从一个空间迁移到另一个空间,并能穿越禁锢他人界限的人。如作品中的在城市中的“我”,还有上海退休回来的老正松家,以及穿戴整齐从城里回乡探亲不肯喝酒的人等等。这些城里来的人是这个空间“世界图景”的异质存在,既淹没在这个空间的“世界图景”中,又使这个空间的“世界图景”发生着变化。

作者在文中多处详细描述了做为异质存在的城里人对村庄的“世界图景”的影响和改变,村庄后来失去了这种令人不安的豪情。”“当一个男人不愿意大碗喝酒,一个村庄失去了鸡飞狗跳,日子就难有生动的样子”。 作者身为村庄的子孙,同时也是一个生活在城里的“衣冠楚楚者”难以掩饰地表达了对于这种村庄的“世界图景”变化的遗憾:“这并不是什么好景象。各自为安的日子让人们变得冷漠。学来的彬彬有礼让生活变得多疑和虚伪。不知道后来为什么很多人乐于改造农村的一切,用城市的方法去矫正和改良土地。其实,这些衣冠楚楚者大多数也是村庄的子孙。”

除开城里来的人带来的异质存在,时代的变迁,社会的进程也在影响着村庄密码和它的“世界图景”。“村庄也有出自内部的对抗与不安。较之于村庄的自身能力,这种对抗带来的形势是不容乐观的。”“当然,这也可能成为村庄成长的一种隐秘力量。”

城乡关系的对抗与依存,时代和社会的变迁改变了村庄的“世界图景”。“南角墩周边的村庄已经变化得面目全非。”对于这种变化和农村传统的生存密码的消失,作者的情感是极其复杂的,文章最后,作者用文艺的笔调写道:父亲和自己久未见面的老友重逢时,坐在村头的两个老人犹如代表村庄形象的雕塑,“当我看着他们并排坐在苍老的板凳上,从干瘪的嘴里吐出一些陈旧的语句,以及他们脸上承受着阳光的照耀”。村庄的生命密码存在于父亲和像父亲一样的农人身上,也通过他们继续传承给村庄的子孙:“有他们村庄就一定不会失去。时光在不断地失效,最坚固的地理也会摇摇欲坠。村庄就像父亲嘴里零落而顽固的牙齿,它们咬牙切齿地咀嚼过那些辛勤的日子,那是世上最迷人的风景。”

该文中的语言也有其独特的地方。最为显著的是大量的应用了当地的俚语和方言。作者来自于里下河地区,写作也有汪曾棋的风格。俚语源自当地的村庄的世世代代的积累,贯穿于农人的日常生活当中,反映了村庄的生命密码。在该文中的大量应用, 让文中的人物, 无论是父亲,还是他在生活中产生交集的村民都显得真实而生动。 这些方言在现代生活中,随着乡村的消失,也在迅速地消失中。

“太阳/日头总是要打我家门前过的。”这句俚语在文中出现了多处。当父亲生下“我”, 而平时生活得意的道士大来子生了个姑娘时,奶奶念叨过:“日头哎,总要打我家门前过的。”当文中的“我”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父亲也自言自语道:“你望,太阳总是要打我家门前过的。”这句简单的俚语里蕴藏着农人一种朴素的观念,在忍受着生活的艰辛时,也相信命运的公平;并且还有着许多难以言说的内涵。当我读到这些时,不由得想起我的儿时,奶奶也曾经多次对我唠叨过,当年青黄不接之时,去富人家里借点粮食,有的富人总会带着微笑说:“难道日头没有打你家门前过吗?”

充满乡土生活气息的俚语和方言,勾勒出了生动的乡村生活画卷。文中有一段情节,父亲在发现村里小媳妇偷情之后,恶作剧地引起了一场邻居家的婆媳大战。作者用生动的俚语和方言描述了看热闹的父亲与邻居的对话。“父亲就去做和事佬,他幽幽地说,‘地里长一田粮食,不在乎麻雀吃点稻;家里有个媳妇,不在乎邻居睡个觉。’那女人骂道,‘你也是‘呆头鹅’,人家偷牛你帮拔桩,怪得了谁呢?’父亲听说这话,又追一句:‘牛扣在桩上也是老,婆娘放在家里长荒草。’”短短几句话,展现了村庄里一种诙谐的俚言调节紧张人际关系、化解棘手矛盾的幽默手段。

俚语会给农人带来戏谑的色彩。文中的“我”出生时,“我的出生还是给村庄带来了一点喜色。人们纷纷来看我,又总是丢给父亲这么一句话:‘这真是“坏稻剥好米”呢,啧啧啧。’父亲这粒‘坏稻’也不计较,一直站在旁边笑着。”这种戏谑的行为是属于村庄的密码。艰辛困苦的生活中, 农人用这种方式来苦中作乐。在戏谑打骂中,在嘲讽他人和自我嘲笑下,沉重的生活压力得到了些许的释放。

作者的语言也犹如里下河地区的方言俚语一般,有着如流水一般美感的诗意。“村庄里有一种非常怪异的心理,那就是怕人富又笑人穷。贫穷逼迫得人们变得异常麻木。人们希望更多的人一起固守着困境。这样似乎会更让人安心。‘大地上的事情困难起来。连荒草都会欺负庄稼的。’”

总之,《父恩》这部作品内容容量大,虚构的空间超越了生活的真实,阅读后既有强烈的共鸣,又有回味无穷的咀嚼味道。在书写父亲的作品中,有着别具一格的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