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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

凹凸2024-10-235058人已围观

简介凹凸,本名吴生荣,安徽宣城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安徽省摄影家协会会员,宣城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兼散文委员会主任。曾出版散文集《忘情山水》《岁月心旅》和诗集《孤雁从我头顶飞过》等。有多篇(首)散文、诗歌在《清明》《散文选刊》《中华文学》和《安徽日报》等报刊发表。



凹凸,本名吴生荣,安徽宣城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安徽省摄影家协会会员,宣城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兼散文委员会主任。曾出版散文集《忘情山水》《岁月心旅》和诗集《孤雁从我头顶飞过》等。有多篇(首)散文、诗歌在《清明》《散文选刊》《中华文学》和《安徽日报》等报刊发表。


那一泓清澈

凹凸

来源|《作家天地》2024年2期

站在南阳城淮祠前,遥望豫鄂两省交界处的桐柏山——这传说中盘古开天辟地后造化万物的地方,只见主峰太白顶孤峰耸立,依稀听见云台禅寺的钟声和僧人的诵读声,一同在深山瀑泉里悠悠回荡。凝视那巍峨的尊冠,风干白净的,我无法奢望那儿有什么喷泉涌出;看遍一处处山崖,我在用心寻觅,似见飞瀑雾绕的身影;在山脚徘徊,我侧耳细听,但闻溪流潺潺轻唱。“南阳,淮源也”——被誉为“中华风水河”的淮河,你就是从这里开源的吗?

“喏,那儿有处茶棚,阴凉下面喝碗茶吧。”好,是谁的提醒和建议,让我们迅速地朝茶摊靠拢。这时,一条小溪挡在了脚下。跨越小溪,一泓清澈耀着我的双眼。我便连忙拿出相机,蹲下、再蹲下,镜头里水光清澈有潋滟,与婆娑斑驳的午后树影重重叠叠,分明表现出水的包容和浩大。一张、两张、三张,我唯恐自己把不住这一泓清澈的古老和内涵……说句心里话,我不信淮祠里那 “五井成源”的传说,更不信类似“黄河之水天上来”的说法,但我却确定:这一泓清澈就是淮河之首——你是桐柏之水,你是南阳之水,你是淮河之源。

茶摊的主人是一位戴眼镜的长者,他兴致勃勃地告诉我们,桐柏山太白顶山脊北边的降水,穿过树林、草丛和碎石,在一条条沟壑中汇集成涓涓细流。而后,是无数条经过青山滤洗的溪流,在山下一个叫淮源的镇子里融合成一条清明透澈的河,这便是千里淮河由此开始它东流入海的征程……

 “鼓钟将将,淮水汤汤……”我在心里默默地诵读着《诗经·鼓钟》里的诗句,对长者的说法浮想联翩,对出没在诗经里的淮水五体投地、顶礼膜拜,对南阳这个活生生演绎成语“三顾茅庐”的地方,多了一份历史的敬重。淮,它清澈地刻在了三千年前的商朝甲骨文上,也流传在中国最早的诗经中。我不知道,从何时起,淮河被人们视为河神的居所而加以崇拜,并被尊为“四渎”之一。当人类从茹毛饮血的洪荒时代苏醒过来,中国大地上的长江流域与黄河流域最先萌生出各具特色的文明时,身在两者过渡带上的淮河流域,也几乎是在同期跨入了文明的门槛。

时光追溯,上古时代的黄河流域,炎黄部落结盟一统中原,黄河文化开始以强势的姿态向南扩张,也就是从那时起,淮河两岸就开始见证文明的碰撞与融合。再后来,关于治国、关于处世、关于修身的各种思想流派如春天的花朵竞相绽放,各种思想交锋在淮河流域达到了鼎盛……俯视滚滚流淌的淮河水,透过它清澈的水面,我仿佛看见那波澜壮阔的思想火花仍在熠熠闪烁。

有人说,两种气候的交界处,往往是战争最为频繁的区域。淮河,就是这句话的最好印证,茫茫淮河两岸就充满了烽火与硝烟。在刀光剑影中,“长淮咫尺分南北”——淮河变成了难以逾越的鸿沟。这种不甘的悲壮,使淮河两岸的名门大族乃至布衣百姓,往往能在历史的转折点里揭竿而起:陈胜、吴广、项羽、刘邦、曹操、黄巢、朱元璋、袁世凯、周恩来……这一长串的名单,差不多就是半部中国战争史。谁是因为奋勇犯上?谁是得益顺势而为?又有谁是属于时势造英雄?反正,他们都是义无反顾,他们都是在这清澈的淮河两岸成就了“气候”。或者说,淮河,他们是因为有你的乳汁而养育出反抗的骨血和精神。

“黄河夺淮”——由于这个世界历史上罕见的河道侵夺事件,黄河带来的大量泥沙,使得淮河河床淤塞,行洪不畅。特别是在淮河下游,许多中小湖泊渐渐被阻塞的洪水连接起来,形成了一片千余平方公里的广阔水域——洪泽湖。而失去了入海口的淮河,也被迫在洪泽湖破堤南下,十分委屈、万般无奈地投靠了长江。原本稳定的淮河水系出现了紊乱,它近八百年的泛滥史也就从此拉开序幕。

历史不会忘记,1593年,淮河发生了有记载以来最恶劣的一次洪灾。史书曰:“水自西北来,奔腾澎湃,顷刻百余里,陆地丈许,庐舍田禾漂没罄尽,男妇婴儿,牛畜雉兔,累挂树间……”。淮河啊,这条处在南北方分界线的河流,历史上一直是桀骜不驯,难以治理。在漫长的岁月里,淮河流域几乎是“三年两淹,两年一旱”,旱涝灾害不断。喜怒无常的淮河,给两岸百姓带来了无尽的灾难。“大雨大灾,小雨小灾,无雨旱灾”——淮河两岸成为我国自然灾害最频繁发生的区域。新中国成立后的前两年,淮河流域接连发生特大洪水,良田浸没,房舍倾覆,民不聊生,国家决心治理淮河,一代伟人毛泽东主席曾经发出“一定要把淮河修好”的号召。如今,经过长达半个世纪的建设,淮河,已是一条高度治理的河流,洪泽湖以下形成了“一河入江、四河入海”的排洪布局新景象。

2017年,淮河生态经济带列入国家发展战略,淮河将被建成中国第三条黄金出海水道,淮河流域也将成为继长三角、珠三角、环渤海之后的中国第四个经济增长极,一批现代化新型城市正在淮河流域茁壮成长。我们有理由相信,不久的将来,淮河两岸这片古老的土地,一定会再度发出闪耀世界的光芒。

而今站在悠悠淮河岸边,我感慨历史的到来和远去,就像这河水一样无声无息又富有生命的张力,只是淮河,你包容的故事,更为激烈而且惊心动魄!

如果把淮河比喻是一条项链,那么寿县便是这条项链上一颗耀眼的明珠。位于淮河南岸的八公山下的寿县,是楚文化的故乡,素有“地下博物馆”之誉。始建于宋代的寿县古城墙,经过近千年的风雨浸蚀及战火损坏,如今仍旧坚固完好、气势恢宏,依然能抵卸滔滔洪水,确保城内百姓生活安宁。

踏上城楼,远处八公山触手可及,近处淝水慢慢绕城东去。遥想当年,淝水之战给后人留下了“投鞭断流”、“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等成语,今天踏上这片土地,仿佛仍能闻到战火的硝烟味。走进城门楼下的过道,与进进出出的市人擦肩而过,感觉时空在穿越……而透过那地面上无数块光滑的青石板,我看到的不仅仅是一道道深深浅浅的车辙,它分明是一段厚重历史的承载与印记,在无声地述说着古城寿县一个个不朽的岁月与故事。

六月的安丰塘烟波浩淼,烈日下,只见清澈的水流沿着主渠道急湍地散开去,然后缓缓地漫入平坦如砥的大片水田中。而此时,田野里处处是来来回回的耕田机、旋耕机、插秧机,一切都显得紧张有序地忙碌。只见青青秧苗在“机械神手”的挥舞下一片片铺开,大地如充满生机的画卷,使这个具有2500多年历史的古老安丰塘依旧焕发出青春活力。

夕阳下,站在八公山下的刘安墓前,看淮河如白练飘然而去。我感叹 “是否得道”的刘安终究成为一堆尘土,而因他偶得的豆腐技艺却走向了神州各地,至今仍在四溢飘香。

伫立在淮河写真的大沙盘边,我看到了一张清晰、仿佛还清澈的网,这便是淮河流域由血管甚至毛细血管组成的一张水系丰富而发达的大网。安徽阜阳市阜南县的蒙洼,这个被命运烙上“奉献与牺牲”标签的地方,地处淮河中游,蓄洪能力强。如何做到控制洪水进出蒙洼?神奇的巨手就是淮河王家坝。往年一到沿淮汛期就上央视、有着“千里淮河第一闸”称号的王家坝,是淮河防汛的“晴雨表”与“风向标”。

每当一泓泓清澈汇聚成洪水来袭时,王家坝闸便开闸蓄洪,滚滚洪水立刻涌入蓄洪区,瞬间便淹没了耕地,淹没了村庄。王家坝即可歌可泣的王家坝人啊,为此承受了巨大损失,换来了淮河水位的显著下降,减轻了淮河中上游的防洪压力,确保了淮河的安澜与平安度汛。

王家坝,自建闸以来,先后已有16次开闸泄洪,蒙洼蓄洪区也先后16次蓄洪,王家坝人自然是16次抛家离舍……淮河,你每次汛后那一泓清澈啊,分明汇集的是王家坝人感天动地的无声之泪。

或许是一种回报?历史将记住,即将完工的九百多个亿国字号 “引江济淮工程”——以城乡供水和发展江淮航运为主的大型跨流域调水工程,将会极大地改善淮河水生态环境,而引江济淮淠河总干渠钢渡槽工程,将成为世界第一大跨度的钢结构渡槽。这,将是江淮大地上何等的一道别致风景呢?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淮河,你从桐柏山下的那泓清澈走来,走出了自己独有的道路;淮河,你就像一个孩子,从最初的文静纯真,到后来的顽劣不羁,但历经世事后终归清澈淡泊,只是,你用了几千年的时间来轮回这一场成长的洗礼。我想说,世界上有几条河流能跟你一样?当记录这条河流的起起落落时,也就差不多写完了整个民族史。

淮河,你一泓的清澈是众多的,是无数的,汇聚成流终归海;淮河,你一泓的清澈是博大的,是厚重的,需要用心来阅读、细读和品读……

 

“双抢”:那些被汗水浸透的日子

凹凸

来源|《清明》杂志2022年增刊 

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这是《水浒传》中“白日鼠”白胜挑担出场“智取生辰纲”时唱过的一首山歌。少年的阅读,至今难忘。而每一年的夏季来临,走在毒辣辣的阳光下,我会想到这首山歌,还会神经质般地想起故乡那困苦的“双抢”!

在我的老家皖南宣城北乡,水稻轮作两季,七月上中旬早稻收割后,便立即耕田插秧,并掐准一个节点:立秋前务必完成晚稻秧苗栽插。误了这个季节,收成将会大减。“季节不等人!”啊,这时候的庄户人需要日夜连作,超负荷地去收种,因为,节气留给我们的时间只有十天半个月。

久雨后的中午,太阳似乎要恢复它伏天原有的火辣。徜徉在城市小区前那片高高的香樟树下,透过树叶斑驳的光影,我在努力寻找着彼伏此起的知了声。也许是树叶的浓密,也许是树干的高大,知了为何那么难见?于是,我想到了故乡的这个季节——我们网知了的少儿时光,特别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乡村这个季节的农忙大战“双抢”。

“双抢”?何谓“双抢”?答曰:抢收,抢种也。其实,在我的记忆里它应该是“三抢”。除了抢收、抢种外,还有一个就是“抢暴”,此“暴”为强大而突然来临的、又猛又急的暴风骤雨。如今,“双抢”这个名词(其实也是动词)已被人们逐渐淡忘,就是家住农村的年轻人,也没这个概念了,因为乡村早就进行了产业结构调整,从前古板的“双季稻”种植模式已被新时代的新农业观念所颠覆。尤其是农业机械化的普及,即使有“双抢”农忙的地方,也用不着去“抢收、抢种和抢暴”了。可那种岁月,牛马般苦累的往事,一辈子都烙在我这个“60后”人的记忆深处,挥之不去,定格成了一种永恒!

我的老家是皖南敬亭山北麓麒麟山下的小冲吴,少年时的村庄不大,也就十几户人家,以我们吴姓居多,除了杨、叶、陈三家,另外一家就是从上海下放来的李家。村子坐落在一座小山坡的南面,以村西的胡子塘为界,塘上首为邻村谷冲里,村东一公里是养贤乡的军塘村,村南是麒麟山脚的江冲和罗塘冲,村北的一山之隔便是邻村杨牌坊和山嘴冲。一块块错落有致、唇齿相依的水稻田汇集到东南边的大畈里,被一道从我外婆家流过来的河道分成了两半。全村一百来亩水田,被有落差的狮坝、草坝、高坝和中坝分开着。村民们引用坝水灌溉着农田,沿袭着几十年来一年两季的水稻轮作。于是,才有了“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用”的农忙“双抢”,不!是“三抢”。

二十四节气的小暑一到,天气便越来越热了。眼瞅着一亩亩早稻田告别了青粒籽开始泛黄,农家人生活的节奏明显地变快,如同闹钟拧紧了发条,而那气氛更像是一台大戏的前奏,敲响了开启的锣鼓。父亲早早晚晚的,一柄铁锹扛在肩上,放干了稻田里的水(有时候考虑干旱,也不放水),拿出随身带的镰刀,将弯弯田埂上的杂草砍得干干净净,然后堆放在田角里。当然,母亲也是紧跟其后,一样地紧张、忙碌起来。

之后,父亲便吩咐我和弟弟(当然,他是以身作则的总指挥),将一筐筐积攒在猪牛羊圈里的粪便,挑倒在稻田的四角,压在父亲、母亲砍倒的杂草上,然后用手抠起稻田里的烂泥,将挑来的新鲜圈粪给结结实实地糊起来。这个时候,走进我们村的田畈里,微微的南风中,你会看到稻浪翻滚下,泥土干白的粪堆如同一个个缩小的“蒙古包”,若隐若现,蔚为壮观。肩膀上的担子仿佛还没卸下,早稻便在父亲左看右看的观察下,发号施令地开镰收割了。

收割前的一天晚上,一家人都得忙乎起来。父亲会把挂在屋柱上的锯镰刀拿出来,看看是否人手一把,其实大多数是前几天按照人数新买的。然后理出稻箩和扁担,还有桐油油过一新的打谷机;母亲呢,会用黑黝黝的大茶壶,烧上几壶开水,倒入一个瓦缸里,抓一把老茶叶片丢进去,转身用一只缽子浸泡一把海带,再把前几日从城里买来的酱菜装在蓝边碗里……在母亲的催促下,我和弟妹虽说上床了,可怎么也睡不着。我不是勇士,更多的是一种惧怕,凭着往年的经历,我感觉就像一场战争来临不知道胜负一样,我的恐惧里夹杂着莫名其妙的兴奋与紧张。因为,我知道,苦难达半个月之久“双抢”——明晨就会来临!

 “起来、起来、起来!”这是父亲的命令,“走啊、走啊、走啊!”这是母亲的督促。严厉不打折扣,就像是号角已经吹响,容不得你半点懈怠。于是,我们兄妹三人便弹簧似地蹦起床,尽管惺忪着双眼,但还是迅速将事先放好的锯镰刀握在了手中。星月下,一双赤脚,吧嗒地踏出了家门,踏上了坝埂,踏上了田埂,走到了像孕妇一样饱满的稻田边。然后蹲下身子,在田头挥舞着锯镰刀,呼呼啦啦、呼呼啦啦,一把把金灿灿的稻棵便毙命一样地躺倒在我们的身右。枯草、碎叶、飞虱、青虫、蜘蛛、青蛙,甚至蚂蝗和水蛇都会与你亲密接触,偶尔还会发现来不及搬迁的鸟窝鸟蛋……东方开始露出鱼肚白了,然后渐渐亮堂起来。最后,一轮太阳升起来,汗水便止不住地往下滴了。一会儿工夫,全身便湿透。这时候你如果脱下上衣,拧出水来是一点也不夸张的。擦汗的毛巾是什么?就是那上衣的长袖啊,汗水擦拭汗水。泥巴裹满裤腿,汗水湿透衣背。那情景是全身上下、里里外外———都是一个汗!

母亲前脚回家了,挥刀不到一趟田的时候,父亲后脚便催着我们回家吃早饭。真不知道母亲是如何那么快就能做好饭菜的,也许她出工前就淘好了米,或是灶膛里架好了大柴?反正回家后,便开锅吃饭。我总是故意磨磨蹭蹭的,就是想多休息一会儿。可父亲几乎是三下五除二地吃完两大碗后,就催我们上工了。这时候,母亲往往会护着我们似地说:“不急、不急,吃饱了肚子好做活。催工不催食嘛!”。也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吧,我们一家人分别提着大茶壶、挑着稻箩、抬着笨重的打谷机,又一次走在了“双抢”的路上了。

“呼呼啦啦、呼呼啦啦……”、“嘀嘀嗒嗒、嘀嘀嗒嗒……”汗滴的声音被强大的收割的声音掩盖了,但在我的感觉中,汗滴的声响是那么清晰、沉重,如同豆粒或是冰雹砸疼着我的心。这时的我,竟突然想起唐朝李绅的那首诗来: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尽管我会时不时地吻着大茶壶的嘴,疼疼快快的仰面朝天一痛饮,但还是解决不了一个渴!

临近十点的时候,一块田的稻杆终于在我们的挥汗如雨下,全部一把把地倒在了稻桩上。母亲收拾好所有的锯镰刀开始回家做饭时,我们父子便开始了新年第一次的水稻脱粒(口称打稻)。抱起一把连杆坠坠的水稻,踏上脱粒机的踏板,然后拼命地踩着,一阵由缓而急的“嘎公、嘎公”声音中,沙沙沙、嚓嚓嚓的脱粒声,雨点般地响起来……而后,我们因必须的用力过猛和天气炎热,突突的心脏几乎要跳出体外来。如果稻把的距离与脱粒机远了,我们就会一人一边,拎起打谷机的左右“耳朵”,在后面人推耸的共同用力下,让打谷机艰难地向前迈上一大截。上上下下,如此反复后便停下来,因为打谷机的肚子已经是满满的稻谷了。这时,父亲会顾不上汗水的流淌,迅速拿出畚箕去扒稻谷,然后倒入一个筛子里,用力地举起双手,对着铺在旁边的彩条布,身子一扭一扭的,让稻粒雨柱般地从筛孔里落下来。有时候没有风,父亲便习惯性地吹起了口哨,嘘嘘地呼唤着……怪事,往往在父亲的哨声中,南风果然劲吹而来,把筛子里漏出的碎叶枯草什么的吹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就是那逐渐隆起的稻谷,金灿灿的。每每此时,我分明看见父亲满是汗水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可我总是无动于衷的,好像丰收与我无关,心里想的就是这场不见硝烟的战争能够夭折,可这又怎么可能呢?开弓没有回头箭,开工必须凯歌还。这是父亲的语录,也是故乡父老乡亲的誓言(若干年后,我常常为自己的这种幼稚感到好笑)。看看脱粒后的田亩,抓一把粒粒饱满的稻谷,父亲的脸上一片灿烂。只见他拿起搭在肩上的黄毛巾擦了一把汗水,连声地说:“不错,不错,今年的产量不错!”。这时,母亲会招呼我们休息一会儿,小弟会心地捧出一个藏在稻草下的大西瓜,一拳头砸开后,便掰成几块,一家人“狼吞虎咽”般地吃起来。但时间很短,打谷机又一次发出了“嘎公、嘎公!”的声音……而此时,母亲就会带上当日不用的农具回家做午饭了。

不知不觉中,也许过度的劳累吧,已是饥肠辘辘了。好在不一会儿,我便欣喜地听见母亲站在村口对着我们这边大喊:“回家吃中饭啊——!”。于是,在满满两箩稻谷的重压下,我便跌跌窜窜地往家赶。要知道,我家的水田离村庄足足有一公里多远,在烈日下,身单力薄的我总是被压得气喘吁吁的。瘦长的两腿好像被什么拖住了,身子随时有被压垮的感觉,而脚底,大地如烧烤的铁板样,让赤脚的你感到生疼、生疼。走在长长的坝埂上,我经常会莫名其妙地想,假如我跌倒了,人掉进河坝里无所谓,可惜那饱含汗水的稻谷就只能喂那嘎嘎叫的鸭子了。好在幻想是幻想,我可是从没有发生一次那样的悲壮场面。走上稻场,我几乎是连着稻箩一同,厌恶地甩掉那压疼人的扁担,冲进家门,挖一瓢茶水咕咚咕咚,然后端起蓝边碗,“奋笔疾书”一样地吃起饭来。咀嚼的声音好大,连自己都有点讨厌,但却不见母亲平日里的责怪。而父亲呢,则在正午毒辣辣的日头下,为我的那担随便倒下的稻谷作均匀的摊晒。那种冷静样儿,仿佛不在烈日下,细致的重复一个动作,不紧不慢的,至今让我难忘。

下午的太阳更毒辣了,温度比上午是明显的高,不见一丝风儿的田野,就像一个硕大的蒸笼。我穿的一套长袖、长裤的旧衣服,早就是湿透了全身,泥渍汗渍也分不清。总之,全身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哈哈,好像村邻们人人都是这个模样,个个都像资深的乞丐。如果实在是热得受不了了,就“嘭”的一声巨响,和衣一头栽倒在田头的河坝里,然后落汤鸡一样地爬起来继续踏上打谷机……有时半天时间里,我会如此反复好几次,被父亲誉为“偷懒”或是“磨洋工”。我可顾不了父亲异样的眼神,因为天气实在是太热了,我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其实,“抢收”的内容远不止上述那些,譬如把那脱粒后的稻草扎成一个个的“把子”,再挑到山坡上,把它们排兵布阵地摆成一个个人样儿去晾晒等等。如果是晴天,那是庄稼人的福气好,假如遇到一场大雨,原先轻轻的稻草把子,一个个如喝足雨水的石头似地沉重。从淤泥里挑起一担湿漉漉的稻草,上压下陷,每挪一步都十分艰难,更不要说你满身的泥浆:一个活脱脱的泥人了。挑到山坡上数一数,不过十来个而已。而如果不下雨,一担至少能挑三四十个。看看田里如兵马俑一样密密麻麻的稻草把子,你的两腿不发软我真佩服你是“梁山好汉”。而“双抢”之中的另一个“抢”——“抢种”呢?它的劳动强度和繁琐,丝毫不比“抢收”的轻便。

还记得田角那一个个缩小版的“蒙古包”吧?它们在高温的作用下,早已腐烂成熟了,这可是难得的有机肥,而且不花一分钱。如今想想当年的粳米为什么那么好吃,我想一定与这种牲畜圈里的“肮脏东西”密不可分。掀开那泥糊的“蒙古包”,一股臭气熏天而来,但你还必须用手去散发它们,直到把它们均匀地抛洒在水田里,而且要快,因为父亲和他的耕牛就等着下田耕耘呢。至今我还记得,用手撒牛粪后,毛糙的双手会变得细腻光滑,感觉比今天的任何护手霜都强的。手扶木犁,父亲的样子很轻松,“切、噼、捺……”。父亲的嘴里不停地说着这些老牛能听懂的话,我觉得这不仅是对牛的使唤,更是他们之间一种默契交流的共同语言。那样子至今我都忘不了,父亲的神情很淡定而且运用自如……举在父亲手里的牛鞭子,只是他挥挥手做出的样子,是很少去抽打那勤勤恳恳的老牛的。大多数的时候,父亲的竹鞭是拖在犁后,在水的作用下,像一条畸形的长蛇在犁后紧紧地游弋着。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原先满是稻桩的水田慢慢成了乌黑滚滚的泥浪。随着一块田的翻耕完毕,父亲会迅速换成一种算盘似的农具“耙”。人立“耙”上,几番颠簸过后,又换成了带有一排排小刀齿的“耖”。父亲熟练地背靠着“耖”柄,朝后弓起的身体看上去有点夸张,让人想到随时会跌倒的可怕。最后,在一阵阵呼呼啦啦的水声里,稻田里不见了一处泥土,而是变成白浪浪的汪洋一片了。

就在父亲撵着牛、提着耖爬上田埂的时候,我们便挑着一种叫扶篮的竹制农具,把一个个深夜起床拔好的秧苗——其实是一个个用稻草扎起来的秧把子,游戏似的对着天空用力地抛去。呼——!呼——!你看啊,在我们手臂抡起的力量下,那些绿油油的秧把子,迅速地脱离地球的引力,在空中下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然后瞬间落地,在水田里啪啪作响,击起了一片水花。泥水四溅,落在了我们的身上和脸上,可谁也不在乎。反正,这时候的庄稼人几乎个个都像只泥猴子了,你说谁还会顾忌这些?说句心里话,人在疲劳的时候,因为有了水的作用而精神倍增。可是,随着水田里的温度越来越高和太阳光线越来越强,水田里的水开始升温了,尤其到了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田里的水烫人,是一点都没夸张的。

关于在水田插秧的画面,用文学思维描述表现比较形象的,我认为是唐朝一位僧人写的一首诗:“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心地清静方为道,后退原来是向前。”这是一种闲情雅致所为,这是一首旁观者所写的诗,而不是一个劳动者的体悟之作。在烈日炎炎的夏季,如果让你走进烫人的水田,面朝热水背朝天地烧烤着,再加上连续地插上几趟秧苗,汗水会无数次地模糊你的双眼,带着强烈的刺疼感。不一会儿,腰,弓如死虾的腰,便会由酸麻到酸痛、到胀痛、疼痛,再到熬脓一般的钻心痛,让你迅速直立起来都非常困难,你恨不得立马倒在水田里,如同疲倦的母牛面对农夫无情抽来的竹鞭无动于衷一样,试问,你还会做出这样的诗来吗?我敢保证,如果在我的老家,在我少年的那个农忙季节,你与我的父老乡亲同吃同住同“双抢”,一个星期下来,保准你会连话都懒得去说了,更不要说什么做诗作文了,“作孽”倒还差不多。

这个时节的我,是很少说话的,我觉得那样的生产与生活,就是牛马的日子,就是靠肢体来解决问题的。一方面,语言是多余的,另一方面,实在是无力去说话。力气,这个跟在人身上魂魄一样的东西,几乎要被“双抢”掠夺或是耗尽了。那时,我是因为人瘦个子长,插起秧来特别受罪。上烤、下煮,烈日下的人,如同在蒸笼里一样难受,汗水滴在田水中,你说出它砸出了几个瓣?左右腿上总是有蚂蝗的叮咬,到了黄昏,蚊虫也要轮番找你宣战……看着白茫茫一片未栽插的水田,我总是愁苦地想:不知道今年的“双抢”何时能完工?越想越累,越累也就越疼,越疼也就越是想早早结束。特别是到了“双抢”的尾声,由于连续的起早贪黑、疲劳作战,人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感觉一根稻草都能把我绊倒,让人爬不起来。我常常有种要断气的感觉,甚至怀疑自己是否能挺过这个艰难的时节。有时还想:即使今年挺过了,明年呢?后年呢?还有可怕的再后年、再再后年……人人都说因为看见希望才有信心,才能战胜困难走出困境。而我对于“双抢”的认识,几乎是绝望的,我是在绝望中煎熬,在煎熬中度生,好在后来赶上了好时代,我们、我的父老乡亲,终于有了绝处逢生!

关于“双抢”候补之“抢”的“抢暴”,我觉得更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情,也是一桩特别让人恼火的事情。白居易的《卖炭翁》中有这样一句诗:“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是说卖炭翁怕冷,但还是盼冷!天寒才有好炭价啊。炎炎夏日,如果来一场透天凉的雨该有多好?你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双抢”季节的农民怕烈日,但都还是盼望日头越毒越好,哪怕自己热得中暑都没关系,让场院里的稻谷晒得蹦脆响比什么都重要。如果下雨了,稻子烂在田里,那真是欲哭无泪。再说了,稻子收回来,如果连续雨天,没有大日头的暴晒,是很容易发霉、发芽的。所以,此时的母亲总是喃喃自语:“老天保佑,不要有雨、不要下雨啊。”但有时候,老天就是不买你的人情。记忆里,我家就吃过好几回用发芽稻谷磨粉做成的“芽稻粑粑”,一股青蒿味中夹杂着浓厚的水馊味,没齿难忘。

有人说,夏季的天,小孩儿的脸,说变就便。此时的天气好像经常性地在捉弄人,刚刚还是烈日当空照,一阵风来便乌云密布,雨点就噼里啪啦地砸下了。暴雨,总是带着一股浓郁的土腥味,刺激着我们鼻孔,常常抢在了我们的前面降临到村庄。看见满满的场地上被雨水冲泡的稻谷,你会沮丧得要跺脚。有时候,你翻晒好稻谷时,明明是晴空万里,可你走到田间插秧后,一趟没完还在田中央,突然一阵雷鸣,眼瞅着大雨就要来临。连忙放下手中的秧把子,不要命地往村上跑。摊晒的稻谷还没来得及聚拢,哗啦啦的雨点就直直地落下来,淋湿了几乎能收仓的粮食。唉,连跳河的心情都会有。女人们,几乎家家户户的女人们,这时不再顾忌什么,不再显得贤惠,而是用最恶毒的语言在诅咒着什么……

有时候也很幸运,收好了稻谷雨点才光顾。当你走回水田正准备插秧时,雨停了,太阳炸烈烈地出来了,一道彩虹挂上了蓝天。可你有那心情欣赏夏季的美吗?你得转身回去,至少要打开覆盖谷堆的塑料布,防止高温闷坏了稻谷交不了公粮、卖不上议价。还有的时候,一家人要奔赴两个战场:稻场和草场。因为那时候的农业主力军还是靠吃草的水牛,早稻草因为农药喷洒的少而成为水牛过冬的最佳饲料,是千万不敢淋雨的。一到午后的暴雨前,跑来跑去“抢暴”的人们,往往高频率地迈动,双腿如同灌了铅的沉重。跑、奔跑,而且是拼了命地奔跑,成了此时乡村一道无可奈何的风景。如果真要把这个感受提炼出什么思想内涵的话,我觉得这样一个成语是最贴切不过的了——“苦不堪言”!

天还在不断地出现高温炎热,村头的广播喇叭里也有温馨的提醒:请广大农民朋友注意防暑降温和休息……可耽搁了农活怎么办?广播里永远也听不到这个答案,真是滑稽可笑。

大约十天半个月、最迟不过二十天吧,可怕的“双抢”终于结束了。人们没有像真正意义上的战争那样急于打扫战场,而是大大放慢了生产与生活的节奏。有条件的,宰杀一只家养的鸡鸭鹅什么的,加入老黄豆,红烧一大锅,吃上了“双抢”以来最悠闲的一顿大餐即美餐。看着一个个累得又黑又瘦的孩子,父母的心里不是滋味。当然,这时我也分明看见,本来就瘦弱的父亲和母亲更瘦了,还有平时活泼好动的弟妹,也变得寡言少语了。蝉儿在门前的大枫树上不知疲倦地叫着,午后的父亲悄无声息地拿起戳网和鱼篓,我有气无力地眯着眼睛看着他跨出门槛,心里嘀咕着:今晚准有鱼吃……

但是,一种惯有的警觉性还是牢牢不能松懈:随时注意着天气变化,因为那山坡上的稻草、这晒场上的稻谷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颗粒归仓。“抢暴”,还是一根绷紧的弦!

午饭过后,虽然农田里还有一些事情,但这时候可以好好地睡上一个午觉了。一块门板,选一个有风口的地方,或是干脆睡在树荫的青石条上,用一顶破草帽遮住脸部,呼呼大睡起来。我一觉睡到日落西山时的情形经常发生,在母亲不住的叫唤声里,才慢腾腾坐起身来,然后打一个深深的啊哈,人软软地立起来,有些昏昏沉沉,感觉头重脚轻。这样的日子也是有前提条件的,那就是风调雨顺不干旱。

如果“双抢”过后遇上了缺雨的天气,那接下来的又是一个疲劳战——抗旱保苗,会照样让你是死虾弓腰般的活受罪。车水(一种原始的提灌工具叫水车<音cha>,这里不想用语言来赘述,去百度看图吧),大车、小车地车水,虽然在你的奋力劳作下,汩汩的水儿流进了还没完全活棵的稻田,但因为高温的蒸发,不到两天时间,稻田又干了,你又得去车。看着木制的车轱辘疲劳地转动而发出“急呀、急呀”声音,我常常有头重脚轻的感觉,前俯后仰中,好几次跌倒在水里又爬起,好在汗水、河水都是水,身子总是湿淋淋。伏天,特别是秋后盼雨成了村上人的一种心病,人们埋怨天眼昏花,不知道体恤农情,该下雨的时候竟然给忘记了……

早晚分天凉了,秋雨终于绵绵地湿润了故乡。稻田里除草的邻居驼背杨家大爷,哼唱着山歌《孟姜女》和《手扶栏杆》的小曲,在随风飘荡。几头水牛在坝埂上甩着尾巴吃草,一群白鹭飞来飞去,有些胆大的,还立在了牛背上。

这时,我不再去想“双抢”那些被汗水浸透的滋味,而是感到了田园故土的无限宁静和安详,因为即将到来的9月1日,我就要进城读高中了。有梦的日子,心里总是甜美的嘛……

如今,我记忆中的“双抢”已经过去四十年了。回想那些被汗水浸透的日子,苦涩逐渐淡出,反而总是会生出许多莫名的感激,因为经历过了那样的艰难磨练,后来我在面对任何的苦和累中,总是能轻松自如、游刃而余。如此看来,多流汗水,便是另一种财富的广泛积累了!


老吴

凹凸

来源|《散文选刊》(原创版)2024年第5期

认识老吴有七年时间了。

记得2016年深秋时节的一个凌晨,一直有睡懒觉习惯的我,那天竟莫名其妙地起一个大早:四点钟就起床了,然后赶着去宣城鳌峰路上的市府大院晨练,其实就是跑运动。真是“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一迈上鳌峰路向西,便听见不远处清楚地传来“呼啦、呼啦、呼啦……”有节奏的声音且一阵比一阵紧促,这是谁呢?这么早就来扫地了?难道清洁工每天都是这么赶早劳动的?

当我来到他身边时(确切地说当时看不清对方是男是女)他就像居荒岛的孤独者遇见了天外来一样,那么主动、那么热情地与我搭讪起来。原来,他不是清洁工,是赶早替老伴帮忙的。他说老伴最近身体不太好,又舍不得辞去这份临时工,自己只好赶早过来顶岗。他还说他姓吴,就是宣城北郊的失地农民,一直在城里做搬家工。夜晚的路灯很亮,可我还是看不清老吴的脸,只是他那大卷浪一样的头发特别显眼,尤其是他在说自己是一名搬家工时,声音里透着无比的自信,眼睛也炯炯发光起来,并如数家珍地例举起他所搬家的大公司或大单位的名称。见我要走,他立即掏出上衣口袋里小砖头一样的老年机,非要拨打一下我的手机号码,说以后若有什么搬家之类的活一定要联系他,他会全心全意服务好的,而且价格实惠……我口上一连声地说着好好好,可心里就在想,这老吴,什么人啊,见谁都熟?像那蜘蛛网—样缠人!

2017年7月,本人有幸,被任命为一家省报的驻宣城记者站站长。一天,接过前任的钥匙打开记者站的房门后发现,除了一张还算气派的办公桌椅外,却没有来访客人的半条板凳,于是,决定将儿子家那套大摇篮一样的旧沙发搬来。由此我想到了那满头卷发的老吴,就连忙掏出手机,好快,一拨便通。因为也不是什么“大买卖”嘛,所以双方也没讲搬运费是多少。没想到沙发搬进办公室后,老吴的要价超出了我的想象。这个老吴,口是心非,一个唯利是图的家伙。结果,弄得我们彼此都不愉快。此后,好几次在大街上遇见他,我想躲,可他哩,居然一点自知之明也没有,老远就朝我打招呼,我也只好对他笑笑。这老吴,真会装忘事。

2019年初,宣城市首次成立了一家文学组织,我再一次有幸,有幸当选为这个官办协会的“掌门人”。虽然我热爱文学、酷爱散文,但自己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重。这是一副沉重的担子,我倍感压力,不敢沽名钓誉。于是乎,便扑下身子,带领全市热爱散文写作的朋友们,在这片文学的田园里辛勤地耕耘。到了7月份,感觉自己一心不可二用,便有些不舍地辞去了记者站的职务。面对记者站那些我私人的书籍需要搬走,我竟然还是想到了那个“奸猾”的老吴。他的手机一拨就通:“哪位?需要搬家吗?”,怎么回事?不是存了我的手机号码嘛。这一次,我是吸取经验教训了,先谈价后搬运。可一见面,老吴就说,不就是搬点书报刊嘛,好说好说。“好说,你就说嘛!”,我执意让他说出运费,可老吴的神态有些诡异,就是不肯明说。这个老滑头,不知道又会喊出什么高价……等全部的家当搬进五楼的协会办公室后,老吴满脸的堆笑出来了,我想着怎样对付他不合理的要价。“算了。一堆书,本身就没什么重量,就当为同姓的宗亲帮忙啦!”。咦?我没听错吧?这老吴怎么啦?尽管我掏出一张红色大币坚持给他,满脸细汗的老吴却坚决不收,然后一转身就走了。目送老吴在楼道里渐渐离去的背影,我突然感到自己的心胸是那么的狭小,莫名的自责感便油然而生。

这样吧,下次有机会一定弥补他。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到了2023年9月的一天,我的第二本散文集《岁月心旅》从四川走物流来了。物流只负责到一楼,我可没那种大力气搬到五楼。对,找老吴!我再一次拨通了他的电话,这次他叫出了我的名字,呵呵,一定是重新存了我的手机号码了。很快,蓬头但不垢面的老吴来到了我的面前,因为他是“守株待兔”般蹲在离我办公室不过三百米远的街头。只见他手里拿着一根竹扁担,扁担上还绕着一对蛇皮袋。看着整整的18箱新书,老吴竖起大拇指说,你也够辛苦的,写了这么多书呀?我笑笑说,狗屁文章,一文不值,只是爱好而已。这次老吴主动说价了,我是满口答应,还准备着多给他50块。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可爬楼梯却恰恰相反,更何况还是负重呢。18箱,那得需要爬上9次的五楼啊,而且每次两箱的重量都在70公斤左右。一趟、两趟、三趟……老吴的喘气声一次比一次急促。每次看见老吴吃力地担着两箱书重重地停在我办公室门前时,恍惚间,仿佛又见父亲“双抢”农忙季节那一担沉沉稻谷压肩的情景。唉,老吴,多么的不容易……

老吴能吃苦,也有点倔,搬运的费用他坚持自己的要价。这次我想多付点,他说什么也不要。当我双手递上一瓶矿泉水后,他立马拧开,仰着脖子一口气喝完,我再拿一瓶给他,他却连连摆手,然后夹着那根发黑的扁担,拿着他应得的搬运费走了。

我上班路过他蹲点的街口,没看见老吴。一连两天,也不见他的踪影,莫非他为我挑书闪了腰?第四天上午,远远地就看见了老吴,只见他戴着一顶红色的安全帽,站在那辆陈旧的平板车旁,与同伴们开心地说着什么。我特意绕过去,原来,这几天他是去市里一家大单位搬桌椅了。看见我,他连忙说:“现在我们有五六个人在一起干了,如果知道有人搬家什么的,你帮我介绍介绍,我一定给你好处费的……”。我笑笑,表示愿意,至于他说的“好处费”嘛,我当然还是笑笑,但忍不住地补了一句:说什么呢?你这老吴!

后来,我们特熟了,就问他,你这满头的卷发是怎么回事?他乐呵呵地说,你是第108个问我的人了。这是天生的,天生我材必有用。嗨,什么逻辑啊?这老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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