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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毓方

作者2023-10-125934人已围观

简介卞毓方,著名散文家,文化学者,教授,中国散文家协会会长,《中国散文家》双月刊总编。毕业于北京大学东语系日语专业和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国际新闻系专业。社会活动家,教授,作家。长期从事新闻工作,文学硕士。他的作品或如天马行空、大气游虹,或如清风出袖、明月入怀,其风格如黄钟大吕,熔神奇、瑰丽、嶙峋于一炉,长歌当啸,独树一帜,颇受读者喜爱。




卞毓方,著名散文家,文化学者,教授,中国散文家协会会长,《中国散文家》双月刊总编。1944年生于江苏,祖籍阜宁,后移居射阳。中共党员。毕业于北京大学东语系日语专业和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国际新闻系专业。社会活动家,教授,作家。长期从事新闻工作,文学硕士。1991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1995年以来致力于散文创作。他的作品或如天马行空、大气游虹,或如清风出袖、明月入怀,其风格如黄钟大吕,熔神奇、瑰丽、嶙峋于一炉,长歌当啸,独树一帜,颇受读者喜爱。代表作有散文《文天祥千秋祭》《煌煌上庠》《韶峰郁郁,湘水汤汤》《思想者的第三种造型》《凝望那道横眉》《高峰堕石》《书斋浮想》《少女的美名像风》《张家界》《雪冠》《烟云过眼》《犹太三星》等等;散文特写集有《站在历史的窗台上》《啊,少年中国》《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散文集有《岁月游虹》《雪冠》《煌煌上庠》《长歌当啸》《妩媚得风流》《历史是明天的心跳》《千山独行》;传记有《季羡林:清华其神,北大其魂》《天意从来高难问--晚年季羡林》《季羡林画传》《千手拂云 千眼观虹——季羡林、钱学森、陈省身、侯仁之、杨绛、黄万里的人生比较》《金石为开——金岳霖的艺术人生和欧阳中石的人生艺术》。

卞毓方是文学界的特例。季羡林先生曾评价说:“毓方之所以肯下苦功夫,惨淡经营而又能获得成功的原因是,他腹笥充盈,对中国的诗文阅读极广,又兼浩气盈胸,见识卓荦,此外,他还有一个作家所必须具有的灵感。”中国作协副主席何建明评论说:“卞毓方的散文写得好、写得比一般名家的好,是我作为一个出版人和当了二十多年文学大刊的主编在大量阅读当代诸多作品中所得出的一个结论。曾经在数年前我感叹过这样的一句话:看小说,要看李国文的作品;看散文,要看卞毓方的作品。这话后来被数家报刊转发,我怕是否会引起某些人的不满。可若干年过去了,竟然不仅没人出来指责,倒有不少人赞同我的话。这令我安慰。事实是:卞毓方的散文确实在当今中国散文界称得上是大家之作。现今的散文,通常看到的多数是写情或写景,作者围绕或事或景进行抒情、说理和实录、叙述。而卞毓方的散文作品我称之是'知性'散文,即在完成常态的写情写景之上的那种融入知识与智慧的文学。知性散文不易之处不仅在于一个作家的知识面,自然首先得有散文家的那种灵动的文采,擅长的景情叙述,更得有智慧的领提与捏拿和结构、章法上的考究。卞毓方在这方面是高手,甚至是哲学家和政治家的那种高手,故而他的散文可以博古说今、谈天说地,尤其是在论说政治和政治人物的文学中也变得丝毫不生硬、不胆怯、不回避,且能左右逢源、高瞻远瞩、入木三分。卞毓方身上还有一个品质是许多当代文人所不具备的,即他从来不为一些肤浅的赞美和轻易赏出的名利所动。他极少在文人圈里活动,又很少参与文坛的诸多议论或纷争,然而他的作品一经抛出,即能轰轰烈烈,震耳欲聋。这就是卞毓方,就是卞毓方的散文。

“南余(秋雨)”和“北卞(毓方”的称谓,成为当今中国文坛佳话。


孤本记忆

来源:《散文百家》2023年第4

勾勒童年、少年,素材是不可或缺的硬件,奈何岁月流逝,往事湮灭,记忆不能回放,所存仅零星碎片,无法拼出完美的画面。

不完美,便懒得动笔,这是耽于唯美的执念。因此,对于那一段前尘梦影,长期以来,我是任其漫漶支离,自生自灭。

潜意识隐有不甘。

那年在无锡,见到高中同学王国泰。印象中,他是半道从外地转来的。国泰是世俗江湖的“及时雨”:见面就熟,善解人意,体贴入微,一江春水只为你奔流。他在高三甲,我在高三乙,我隔空被他吸引,成为好友。好到什么程度?有次考俄语,我漏写了一个字母,当时那个心疼,跌足嗟叹不已,因为这小小瑕疵,足以毁去我志在必得的圆满。国泰得知——“看试手,补天裂”——他去找俄文老师,翻查尚未批改的试卷,预先在小指甲端蘸了一点墨水,悄悄帮我改过。

在我,这是两肋插刀,惊天壮举。

在他,只是举手之劳,小菜一碟。

久别重逢,我问他:“你还记得帮我偷改试卷的事吗?”

国泰摇头:“记不得。”

国泰类似的举手之劳太多,遗忘也属正常。他后来考进南京化工学院,毕业分配在无锡,这是商品经济的躁动区,他掌管一家化工厂,如蛟龙入水,大显身手。

那事,在我却是心头的一根刺,想忘也忘不了。为什么是一根刺?随着年岁渐增,人格渐重,我意识到少年的虚荣,一至于斯,小洞不补,大洞尺五,不把它芟除,遗患无穷。

转而,想起曹如璧。少时玩牌,一组四人,我俩外,搭档为胡礼仁、项达琳,或唐晋元、刘蜀吾。玩牌属于赌博,赌注有真金白银,也有精神赏罚。我们起初规定:输家让赢家刮鼻子。刮多了,赢家输家都觉得有失体面,遂改为:输家给赢家讲一个故事。此规则好,赢家得以享受,输家也得以表现。但对故事有硬性规定,需短小,新颖,且谁都没听说过。

那次曹如璧输了,他讲夜来做梦。如璧聪明,梦是自家的,难得与别人雷同。他说:夜梦金山寺,霞光万丈,老和尚走出山门,送给我……

一件法宝。我猜。

不,一幅地图。他说。

如璧祖籍镇江,儿时去过金山,这梦也是有因缘的。

吊诡的是,如璧后来考进南大地理系,专业是地图学。

我就觉得冥冥中有玄机。

如璧儿时患过沉疴,体形消瘦,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但长期悲而且壮的抗病健身活动,也使他练成了坚韧不拔,百折不挠的性格。我擅长“斗鸡”,同学群里谁都不怵,唯怵如璧,他看似不堪一击,但任你怎么进攻,就是斗而不倒,永远像牛皮糖一样死死纠缠着。

十多年后在老家相遇,我问如璧,还记得那次打牌输了后的说梦吗,你梦见金山寺的老和尚送了你一幅地图。

天哪!他竟然也记不得。

如是,我的记忆就成了孤本。

胡礼仁输牌后,讲的是自己的经历,这也是一绝,城隍庙的旗杆——独一无二。

礼仁祖籍建湖县上冈镇。他讲五岁上小学,啥也不懂,跟着鬼混。父母放任不管,觉得反正搁在学校,总比搁在家里强。结果,他连续两年蹲班,一年级读了三轮。

换了别的孩子,自尊心多半会受到摧毁性的打击。礼仁不然,反而建立起强大的自信。因为他留了两级,刚好七岁,符合常规的上学年龄,而比起新来的伙伴,他多了两年历练,成绩自然遥遥领先。

都说“不要输在起跑线”,礼仁的“起跑”,是先把根须扎牢,扎得越深越好。

礼仁的优势得以一路保持,小学六年,始终是班上的尖子。另外,两次蹲班也使他有了充分的玩耍时间,他玩乒乓球上了瘾,由瘾又生出特长。礼仁转到射阳县合德镇,是四年级,当时校内只有一张乒乓台,归老师专用,学生偶尔溜进去耍耍,礼仁球无对手,一技称王。

礼仁生得高鼻朗目,英气逼人,酷似中亚人的血统。各科成绩俱棒,字也写得帅,唯跑跳欠佳,但有乒乓强项,一俊遮百丑,发展近乎完美。

礼仁初中毕业进了沈阳军校,天时地利人和均沾,升迁畅达,衔至少将。他小学一年级的这段蹲班逸闻,相信没有几人知道,个别知道的也未必会把它写出来,因此,对于一个作家,我掌握的就是孤本。

近来又增添一项刺激:撰写邻居,也是我启蒙老师之一的张四维先生,请县里提供一份档案作参考。我的最低要求是:查清家庭成分、出生年月、毕业学校就行。县里自是十分积极,讵料一番忙碌,结果近乎交白卷。呜呼,斯人已逝,人去灯灭,踪迹无存,我脑中残缺的印记,就成了珍贵的孤本。

这就有了责任感,行话为“抢救民间记忆”。

由是又想到了郭本富。

我和他小学同班,从二年级到六年级。本富爱画画,我也喜欢,由画结缘,三四年级,成为两小无猜的密友。

五年级时,本富送我一套蜡笔人物素描,题“隋唐演义十三杰”,分别是:李元霸,宇文成都,裴元庆,雄阔海,伍云召,伍天锡,罗成,杨林,魏文通,秦用,尚师徒,梁师泰,秦琼/尉迟恭。

我熟悉秦琼、尉迟恭,他俩是门神。没想到这两位门神爷在隋唐英雄榜上仅仅并列第十三名。这使我震惊,赶紧找《隋唐演义》补课。

书是向同窗周古廉借的,他家出租各类古典小说。

突击五六个晚上,看完了。关于秦琼,书中倒是有详细的描述;尉迟恭,略有涉及;其他人物,如罗成,仅一带而过;而更多的好汉,如裴元庆、雄阔海,则连影子也没有。

中午散学,我嗔怪本富:“你小子骗人,《隋唐演义》根本没有你画的十三杰。”

本富赌咒发誓,说绝对有。

他还给我讲了其中大比武的一章:隋炀帝颁诏,在扬州考核天下英雄,谁获得第一,谁就拥有状元盔甲袍带。结果,排名第一、第二的李元霸、宇文成都没有到场,排名第三的裴元庆、第五的伍云召、第六的伍天锡已经过世,排名第四的雄阔海还在赶往扬州的路上,“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排名第七的罗成,连挑四十二员榜上无名的战将,夺得武状元。

“你说的这些,《隋唐演义》中都没有,李元霸只提了一句,说他早年夭折。”我诘难,“难道还有另外一本《隋唐演义》?”

“不信,找周古廉对证。”本富搬出后台,“我看的《隋唐演义》,是向他借的。”

怪啊,这么说,我俩看的《隋唐演义》是同一个版本,为什么对不上茬?

下午课外活动,本富拉我找周古廉。

古廉听罢原委,哈哈大笑:“郭三(本富排行老三)你粗心大意,隋唐十三杰的排名没错,但我借你的是《说唐演义》,不是《隋唐演义》。”

此处略表一表周古廉。他近水楼台,读了一肚子家藏的古书。爱唱歌,也爱写字画画。小升初,他考公立射阳县中学失利,进了民办初中,中考又杀回来,后又参加高考并且成功闯入北大,读文科,那些老书底子,无疑在发挥作用。

鉴于“卷帘大将”(这是我送古廉兄的绰号,取帘、廉同音)日后的光芒,母校七十周年纪念册,想当然地把他列入初三毕业生的名录。这是不实的。古廉兄在民办初中三年,是他的挫折期,也是他的崛起期。我初二因病停学一年,留了一级,特别懂得“生于忧患”的含义。

回头说郭本富,我俩都上了公立初中。

我初二停学,有两三个月,经常与本富泡在一起。他是我的慰藉,我的精神支柱。本富钟情丹青,梦想当艺术家。艺术需要疯狂,他疯狂到如痴如醉,神魂颠倒,纵使连续旷课,也在所不惜(天地良心,有几次完全是为了陪我)。我是爱画,爱不到他那种程度。我向本富求教的不是技巧,而是知识。他买了很多绘画方面的书籍,给了我足够多的美学修养。

一天,我同本富分析:隋唐英雄,罗成排名第七,为什么能夺得武状元?一、毕竟有真本事。祖传罗家枪,出神入化,天下无敌。二、时运。胜过他的高手不是死亡,就是缺席,给了他机会。我嘛,谈不上祖传,但读了三四年私塾,把握文字比把握线条、色彩更敏感,所以,我选择文学。至于运气,那是不好说的,走着瞧吧。

本富表示支持,他说:“绘画对文学也有好处,增强画面感。”

本富初中毕业,进了射阳师范。

未久师范停办,索性在镇上开了一家书画店。

我则继续念高中。周日,常去他的画室。也没有多少话好讲,就那么坐着,他画他的画,我读我的书。

本富父母开一爿面食小店。他兄弟众多。大哥本荣,高中毕业,爱好文学,听说在写电影剧本;二哥本华,小学毕业,去徐州煤矿做工;四弟本贵,在念初中。四人的名字合起来就是荣华富贵,承载了做父母的美好愿望。底下的老五、老六……的名字,记不得了,想来也是吉利、旺发的字眼。

本富铁心要在绘画上闯出一条路,这事到底现不现实?与罗成比,他既无祖传,也无名师,更要加上一条,没有环境。有的只是执着,只是痴迷。曾经有一次,他画裸体人物素描,惹得满镇风雨。就艺术而言,这里不是圣殿,是实实在在的乡村。

高中毕业,我进了北大。尔后分配长沙,再尔后考研重返京城。九十年代,供职于人民日报,猛回首,已与本富失去联系。一次,去浙江采访某位著名企业家,他说不久前去巴西洽谈业务,结识一位我的老乡,叫郭本富,在那儿做服装生意。

郭本富?在巴西做服装生意?这跨度太大了,不可信,肯定是另一个同名者。

夜阑梦醒,我又觉得有可能,不,是我宁愿这事是真的。故土太闭塞,他需要换个环境搏一搏。逐梦,梦总在千山万水之外,需要长途役役,三万里河东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换了我,如果不是重返京城,想在文学方面有所作为,也是大概率没戏。

我相信本富做生意赚了钱,一定会返身扑向艺术。

幸亏赶上了好时代,这年头,千帆竞发,万马奔腾,天翻地覆,沧海桑田,一切皆无定数,一切皆有可能。

21世纪初,我退休之后,回盐城,见到老学长、书画大家臧科。说到郭本富,他说:“哪里,什么巴西,一直在盐城。”

“做什么呢?”

“除了画画,还能做啥。”

这就好。打小酷爱,终生厮守,就像与初恋白头偕老,不正是人生的一大幸运么。

我与本富重新取得了联系。他九十年代后的事,别人比我更有发言权,用不着我在这儿啰嗦。我看重的是孤本,是活在我生命中的郭本富。他没有高贵门第,没有旷世天赋,没有八斗之才、五车之学,没有屠龙的手腕,没有开挂的人生……但,他曾经伴我走过一段青葱而又青涩的岁月,是我血肉之躯的有机组成,是我客居京华的床前明月,仗剑天涯的江枫渔火。回忆他,犹如回忆我的孪生兄弟,另一半我自己。

他过着我的另一生。

顺便说一句:入大学前,本富送了我一幅画,是站在合德朝阳桥上的铅笔速写。这是最勾我魂魄的风景,也是我保存年头最久的一幅画,相信也是孤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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