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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明

作者2023-08-316472人已围观

简介周明,1934年出生,陕西周至人,中共党员,1955年毕业于兰州大学中文系,男作家,编审。历任《人民文学》杂志常务副主编,中国作家协会创联部常务副主任,中国现代文学馆副馆长,编审。兼任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委员,中国散文学会常务副会长,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常务副会长,冰心研究会副会长,《中国报告文学》杂志社社长。享受国务院特殊贡献津贴。


周明,1934年出生,陕西周至人,中共党员,1955年毕业于兰州大学中文系,男作家,编审。历任《人民文学》杂志常务副主编,中国作家协会创联部常务副主任,中国现代文学馆副馆长,编审。兼任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委员,中国散文学会常务副会长,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常务副会长,冰心研究会副会长,《中国报告文学》杂志社社长。享受国务院特殊贡献津贴。50年代中期开始发表作品。著有散文及报告文学集《榜样》《在莽莽的绿色世界》《泉水淙淙》《又是一年春草绿》《记冰心》《远山红叶》《五月的夜晚》《那年冬天没有雪》《为霞满天》《雪落黄河》《山河水恋》等,主编《社会问题报告文学选》《五十年报告文学选》(3)《当代散文百家鉴赏》《中国当代散文检阅》(4)《域外著名华人女作家散文自选集》(10)《中国新时期报告文学百家》(10)等。《历史在这里沉思》(6卷,主编)获全国图书金钥匙奖。获第六届“徐迟报告文学奖”。

 

 

当代文学难得的文献

——读周明先生的《文坛记忆》

忽培元

忽培元,祖籍陕西大荔,1955年生于延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全国传记文学创作与研究专家指导委员会委员,第四届、第五届中国传记文学学会副会长,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20165月被国务院聘为国务院参事。主要作品有文学传记:《苍生三部曲——群山、长河、浩海》《耕耘者——修军评传》《百年糊涂——郑板桥传》《难忘的历程——延安岁月回访》《刘志丹将军》《谢子长评传》《阎红彦将军传》等;长篇小说《雪祭》《神湖》《老腔》《乡村第一书记》;中篇小说集《青春纪事》《家风》,中短篇小说集《土炕情话》;散文集《延安记忆》《人生感悟》《毛头柳记》《大庆赋·铁人铭》《地耳集》《生命藤》《京密河札记》《秦柏风骨》《山秀珍》《义耕堂笔记》;长诗《共和国不会忘记——大庆人的故事》和诗集《北斗》《开悟集》《守望大庆》等。《群山》《耕耘者——修军评传》分获第一届、第四届中国传记文学优秀作品奖(长篇);长诗《共和国不会忘记:大庆人的故事》获中华铁人文学奖。作品被译成英文、俄文在国外出版。反映当代生活的长篇小说力作《乡村第一书记》由作家出版社出版,改编成电视剧《花开山乡》在央视一套黄金档热播。

 

 “一个人,一个作家,突然不会讲话了,不能用语言表达和交流思想了,这该多么痛苦……”面对重病中的张天翼,周明的心在哽咽……而许多年后读着这一段文字,我的眼睛顿时充满了泪水。阅读由作家出版社新近出版的《文坛记忆》不时地就会产生这样的共鸣。周明先生,他为读者呈现了一个多么生动真切的当代中国文坛,一个由众多名家以至泰斗们的辉煌业绩与生活花絮为背景的,令人赏心悦目、个性鲜明、生气勃勃的当代中国文学界的人物画廊。而也就在讲述这些故事、塑造这些人物的同时,作者自己的形象也活灵活现地跃然其间,令人肃然起敬。

在第八次作代会期间,样书刚刚出来,周明先生就签名送了这本沉甸甸的书,我当天晚上就开始拜读。真正是字字玑珠、爱不释手。此后的一连好些个夜晚和凌晨,我都在着迷地读着这本真切而感人的书。其实书中的不少文章,过去在报刊上就已经陆续度过,比如茅盾、巴金、冰心的文章,比如写叶圣陶、夏衍、臧克家、贺敬之的文章,还有写柳青、赵树理、柯岩的稳重,等等。当时读着就想,如果把这一类的文章结集出版,一定是一本很有价值、很受欢迎的书。也曾经当面和打电话向周明先生建议过,他只是谦虚地一笑,并不明确表态。

 “谦虚地一笑”,这是周明先生的风采,也是他定格在我记忆中的特有的亲和表情。相识几十年了,无论在任何的场合见面,他总是谦虚地一笑,对任何的人,都是那样的热情,那样的诚挚,那样的兴致勃勃、充满爱心和关注。他那谦虚地一笑,仿佛是说,“你最近可好,有啥事要我帮忙吗?无论如何尽管开口。”他总是这样,对谁都是这样,毫无势利、也不世故。无形中成为了文学界老陕厚道人格的“形象大使“,也是人们都能打心眼儿里尊重和接受的一位有磁性的文学兄长和难得的挚友。表面上看起来,他好像没有什么不同的观点,没有什么人的言行他不能接受。就像是一棵宽博的树,寒来暑往总是无条件地把绿荫奉献给花木小草和大地。但从这些文章可见,他却又是很有原则分寸、很有立场见解的人,是非观念很清,识人断事,重大问题上、关键时刻又总是泾渭分明、毫不含糊。这就是文坛尽人皆知的文学活动家周明,一个不只是热情还有着恒定坚守的完整的周明,就是那个时刻谦虚地微笑着,几十年如一日献身中国文学事业,热心为作家和文学青年服务的编辑家周明,那个永远都像一把燃烧的火炬,在崎岖坎坷甚至是荆刺丛生的文学小路上为作者和青年关照和引路的老师周明,那个几十年如一日在繁重的编务和文学组织工作之余笔耕不辍,用优美质朴的文笔记录着当代作家逸闻趣事与独家文坛掌故的散文家周明,那个同老中青几代作家都是知心朋友的桥梁纽带似的,连冰心老人多日不见,都会打电话说“你怎么好久不来?就那么忙?要是你再不来,就只有瞻仰遗容了”的深受人们欢迎的我们的乡贤老兄周明。

 “……那是一个和风熙熙的春夜里,在西苑饭店,她向我们朗读了刚刚脱稿的《奇异的书简》。其间,她是含着眼泪朗读,而我们也噙泪倾听。作为读者,我们被深深地打动了。许是由于编辑职业的关系,遇到像这样优秀之作,总是按耐不住心奋的心情,恨不得让它早点同读者见面……”(《美的追求者》)今天,当柯岩先生已经去世,书中的许多人物已经作古,而我们在读这些故事,就更加感到了记录下这些感人瞬间的弥足珍贵了。

看得出,周明先生在写这些文章的时候,同样是那样谦虚地微笑着。始终微笑着的他,对自己笔下的人物充满了深深的敬意和爱。即使在含泪的时刻、甚或在泪流满面的瞬间,他也是谦虚而关爱地微笑着。在他那特有的微笑表情中,一气儿都会变得柔和而温暖起来。无论是对于那些进入耄耋之年的孤独多病的文坛宿将,还是苦闷中拼命爬坡的中年作家,甚或是刚刚艰难步入文坛的才华初露的青年作者,他那真诚而关爱的微笑,都会像黑暗中的火把、迷茫中的路标,可以抚慰孤独者的灵魂、导引和照亮人们前进的路径、鼓舞和温暖困境中的心灵……一个优秀的文学编辑和文学组织工作者在众多作家的心目中,达到这样的位置是很难得的,然而许多老作家和老朋友都认为周明做到了。而这一点,却又是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的,甚至是至今都不会承认的,。周明的确是许多文人的朋友,是每一位作家的朋友。尽管文坛时常也难免有些个是非纷争、风风雨雨。但在他那里,一切都像是早春的冰雪,一下子就会消融得无影无踪了。

1976年夏天的一个大雨滂沱的日子里,一位老人冒雨来到了刚刚复刊的《人民文学》,谁会想到竟然是劫后余生的大作家吴伯萧先生……周明先生“记忆”中的故事,为什么总是这样的感人至深、充满传奇?茅盾先生亲口对他说《幻灭》的催生婆是叶圣陶,就连“茅盾”这个笔名也是叶圣陶的杰作,二人之间友谊的细节如何感人!茅盾先生临终写的两封遗书的内容是什么,为啥要求自己逝世后才公开?冰心先生的幽默风趣与高尚情怀是如何体现的?赵树理为什么要让高中毕业的女人回乡当农民?《哥德巴赫猜想》是怎样问世的?柯岩的《船长》写作的前前后后……丁玲在桑干河畔温泉屯村的故事……黄宗英生态《小木屋》背后的大故事……中国现代文学馆由谁来剪彩的决定过程……重病中的大诗人艾青住在医院,却同前来探视的歌唱家王昆一起唱起了《大刀进行曲》……李季晚年的遭遇与奋斗和《人民文学》艰难曲折的恢复过程……“告诉大家,我还活着”,萧三愤世嫉俗的深广含义何在?臧克家见面一句话“我们是老朋友了”,顿时催人泪下……还有与郭小川在咸宁干校下军棋那令人忍俊不禁的有趣往事……点点滴滴,娓娓道来,如同三伏天好友对饮佳茗,三九时知己拥炉小酌夜话……读着他的文章,你总是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真正是一种难得的享受。这并不仅仅因为他所讲述的故事,都是你所敬仰的甚或是熟识的、希望了解的人们的情况,更是那些故事都是作者亲历过的,曾经令他自己感动过的。他不是道听途说,不是只依照搜集来的材料编造故事,而是亲切的回忆,是经过了时间与记忆淘洗的真金白银,是作者亲身的体验和感受的真实记录,是铭刻在自己心灵中几十年难以忘怀的美好情愫。读着这些文章,我仿佛看见始终微笑着的周明先生,他多像一位不知道疲倦的老园丁,几十年如一日地在中国文坛的百花园中劳作。无论是一片光彩夺目的牡丹芍药,还是一丛小小的山菊花迎春花,甚或是那些大树之下易于被人们忽略的无名的小草小花,他都是同样悉心呵护、热情地予以帮助和栽培。

周明先生,谈起作家的成就总是如数家珍,津津乐道。每一位作家的简历甚至年谱都像是装在他的心里。当一位自己熟悉的老作家不幸病逝,哪怕已经是百岁老人了,他的痛苦心情也总是令人悲伤。你从他的文章的字里行间都能够强烈地感受到,他的确是把中国文坛看作一个大家庭的,把每一位作家,都视为一个同自己亲密无间的家庭成员,就像自己的父亲、母亲和兄弟姐妹。他的这种无意之间流露出来的感人至深的理念与情感,显然是从老一辈的作家们身上潜移默化地继承来的,是只有确立了文学是“党和人民事业的一部分”的信念的人,才会具有的一种团结和谐的理念。而这种崇高的理念,则是贯穿在他的所有的“记忆”之中的。可以说,在他们那一代的编辑心中,从来就没有想到过文学是个人谋生的职业,或者是获取名利的手段。他的文章质朴无华,毫无卖弄和故作高深。我们读着他的文章,感觉最动人之处,正是那种朴素又崇高的理念。我想这也正是他,周明先生,之所以能够几十年如一日地“谦虚地微笑着”为几代作家躬行服务的内在热情与动力所在。文学界都说周明是好人,究竟好在哪里?读着“文坛记忆”,我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他是把文学视为党和人民的事业,把作家视为自己的家人,把文坛视为一个亲密无间的大家庭的。而他给自己的定位,则是心甘情愿地为大伙服务的一名不求名利的老园丁。

 “第二天一大早,我刚起床,赵树理就手拉手地领进一位完全是农民模样的老汉,向我热情介绍说,“唔,这就是老潘……”这是五十年前在山西沁县的一段故事。不光是赵树理,许多老作家在周明的笔下都是活脱脱的。我们在他的导引下故里重游,拜谒老前辈,欣赏他们的劳动与作品,感受他们经历过的种种的酸甜苦辣,体察我们这个时代的风云变幻,感悟人世沧桑与世态百味,真是百感交集,心潮难平。有时候,他在行文之中,似乎不经意地淡淡地带出一笔,就深深地触动了你的一根神经,令你心弦震颤。比如他写茅盾先生,讲他当年拖家带口到了延安,原本是要留下来的,却因斗争需要,中央决定他还是坚持在蒋管区工作。离开时,他毅然把自己的一双儿女留在了延安。儿女之后不幸病逝……就是这貌似平淡的一笔,却又是多么的令人感动。为了信念与事业,违心行事、骨肉分离、以致生离死别,人生难道还有比这更大的痛苦吗?一个崇高而伟大的灵魂,就是这样地随着作者的回忆叙述,高高地耸立在了读者心中。这是我们人生的榜样,更是我们生活的标杆。一个青年、中年,一个文学爱好者与写作者,读者这样的故事,其实就是在拜谒经典,经受着崇高的洗礼呀。

静夜之中,读着周明先生的“文坛记忆”,很容易达到全神贯注的境界。就像做气功入定,你会觉得心底阵阵发热,有一股源自丹田的正气油然而生,迅速遍及全身。这说明你通过他的文字,同书中的那些人物精神气质相通了。这是一种难得的阅读境界,是文章本身的格调与品位所致。如今的文学作品,很少有这样的高品位了。有些作品,掺杂的东西太多,看着五颜六色,下功夫不小,味道却不纯正。相比之下,周明先生的文章读来就显得十分的不同。

同时可以看出,周明先生又是一个执着坚守理想的人。他半个多世纪写的东西与近几年写的本质上仍是一以贯之。所以他才像孙犁先生那样,敢于毫不勉强地把它们收入一本文集中。这不是谁都能做到的。另外,《文坛记忆》中,还渗透和包含大量精辟的文学主张和箴言警句,都体现了他的正确高尚的世界观与价值观。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例如张光先生当年对于报告文学评奖提出的四句话标准:反映时代,创造典型,引人深思,感人肺腑。直至今日来看,也是概括精准,提炼精当的。艾青反复说“我一生只歌颂生活”,很是耐人寻味。丁玲说“我一生只读了一本书,只读社会这本书”,令人茅塞顿开。刘白羽说“我老了,但我依然深厚地热爱生活,热爱文学,让爱美与崇高……”

总之,《文坛记忆》是一本值得精心品读的很有价值的好书,是当代文学难得的宝贵文献与精彩叙述。在此感谢周明先生的辛勤劳作,请接受一个乡友,一位文学爱好者与作者的致敬。

(本文来源《西部风情》)

 

 

 

 

周明:为时代做嫁衣裳

王子君

王子君,祖籍湖南。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理事。现为中国文字著作权协会文学总监。已出版文学作品16部,主要作品有《白太阳》《无花》《黄克诚在中央纪委》等。电影《母亲花》编剧。

 

早春的北京,阳光清透得可以把人心照亮。89岁的周明笑容明亮地站在中国现代文学馆主楼前,和楼前那些树木一样,遍身披满阳光。

将来访者先约在文学馆见面,是周明的惯例。这不仅是因为文学馆是一个地标性建筑,还因为他就住在附近,几乎每天都会来文学馆走一走。对文学馆,他怀有深沉的牵挂。当年,这座“文坛世纪工程”兴建,周明担任基建工程的法人和副总指挥之一,在工地上一住就是三年,直至崭新现代、宏伟优雅的文学馆拔地而起。

今天,当人们朝拜这座中国文学的最高殿堂,徜徉在文学的海洋里浮想联翩时,不会想到周明曾为它付出多少的汗水与心血,但在周明,每每看到朝拜者、看到年轻的文学爱好者进进出出,他心里就觉得欣慰,就看见文学的繁荣,看见新时代文学神圣的、生生不息的力量。

编发《哥德巴赫猜想》,开启新时期报告文学的黄金岁月

 “我第一次陪同徐迟采访陈景润时,也是一个这样艳阳高照的秋日。”阳光照进屋里,窗外树叶金黄。周明兴致盎然,思绪仿佛瞬间穿越到40多年前那个激情燃烧的年代。

20世纪末期,全国兴起科技现代化之风,文坛亦随之掀起一阵报告文学热潮,被称为“唤醒国人的一串春雷”。这其中,《哥德巴赫猜想》等作品更是轰动一时,报告文学创作在推动中国社会思想解放、拨乱反正、文化建设诸多方面作用特殊,极大地增强了文学作品的社会影响力。

在周明的记忆中,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文学之路,特别是报告文学的创作并不平坦,很多作品发表前后都是“历经坎坷,争议不断”。

19779月,党中央决定在1978年召开全国科学大会。科学的春天就要到来,《人民文学》编辑部敏锐地捕捉到“科学”这一重要选题,时任《人民文学》副主编、分管散文和报告文学的周明,和同事们萌生了最为朴素的想法:组织一篇反映科学领域的报告文学,写一位科学家。

 “写谁?找谁写?这两个问题是对编辑眼光的考验。对于报告文学来说,两者选对了,作品就有了成功的把握。所以我们讨论得非常热烈,最终确定,写陈景润,请徐迟来写。”一谈到《哥德巴赫猜想》,周明的话语就如江河奔泻——

为什么是陈景润?

当时,社会上流传,有个外国代表团来华访问,提出要见中国的大数学家陈景润。可在中国没人知道陈景润是谁。有关方面好不容易才在中国科学院数学研究所找到他。年轻的数学家陈景润,已攻克世界数学难题、被称作“数学皇冠上的明珠”的“哥德巴赫猜想”,惊动了国际数学界,但在中国科学院,他是个充满争议的人物,有很多不食人间烟火的“笑话”,是个“科学怪人”。

为什么找徐迟?

周明在给徐迟打长途电话,邀请他来北京采写陈景润时,徐迟也问过周明。当时,从事报告文学创作的作家并不多,但并非没有其他人。周明说,你是诗人,但你做过新闻记者,也写过报告文学,比较熟悉知识分子。你用诗一样的语言写报告文学,语言更美,更有感召力。你最合适。

63岁的徐迟从武汉风尘仆仆地来了。他们第一次与陈景润见面时,周明特意向陈景润介绍说,我们《人民文学》特约徐迟同志来采访你攻克“哥德巴赫猜想”难关、登攀科学高峰的事迹,准备写一篇报告文学,在《人民文学》上发表。

周明是《哥德巴赫猜想》的编辑。从选题策划、挑选作者,到联系采访事宜、陪同采访、讨论修改、编辑发排,他亲历了这一作品从孕育到诞生的全过程。整个采访过程,周明记忆犹新。最难忘的,是陈景润那间仅仅六平方米的宿舍带给他的震撼。

在徐迟的笔下,“六平方米的小屋,竟然空如旷野。一捆捆的稿纸从屋角两只麻袋中探头探脑地露出脸来。只有四叶暖气片的暖气上放着一只饭盒。一堆药瓶,两只暖瓶。连一只矮凳子也没有。”

 “我和徐迟,还有年轻编辑王南宁,当时真的是被彻底震撼了。哎呀,这就是‘科学怪人’的生活环境和生活方式。哥德巴赫猜想,这数学皇冠上的明珠,就是我们中国的数学家陈景润,猫在这样的房间里‘制造’出来的。”

40多年前的场景恍如昨日,周明讲述着,难掩激动之情:“我只觉得心潮汹涌,当初朴素的‘写一位科学家’的想法瞬间升华了。陈景润,他是这样独特、极具个性特色的科学家、知识分子。他的‘怪’,是对科学始终如一的纯真和痴迷,是攻克科学难关所需要的一种特别的劲头和榜样力量,是当被发掘的一种科学精神。我们也一定可以发掘到这种精神,一种引领时代的精神。”

回到招待所,周明立即和徐迟就如何梳理素材,怎么布局谋篇,怎样塑造人物,提炼什么精神等一一展开讨论。两个人越聊越兴奋,不知不觉就过了午夜。徐迟的创作激情彻底迸发了,哗哗哗地写起来。一个星期,他就完成了《哥德巴赫猜想》初稿。自然,周明成了第一读者。读完即和徐迟坦率地分享自己的读后感。两个人又讨论、斟酌、修改。徐迟每改一次,周明都要读一遍,谈感想。那些天,他们随时交流,随时修改,反反复复直到定稿。

《人民文学》19781月号,头条刊发了《哥德巴赫猜想》。一经问世,果然像春雷炸响,震动了神州大地。

这部被称为“新时期报春鸟”的《哥德巴赫猜想》手稿现收藏在中国现代文学馆手稿库中。中国报告文学繁荣至今的黄金时代从此开启,周明和一代一代的编辑家们,正如评论家李炳银形容的那样,“用最丰沛的心血浇灌报告文学生长”。新时期中国报告文学的书写和作家的创作,完全融入了文学编辑对这个澎湃年代和伟大时代的关切和共情、思考和表达。

但谈及这一话题,周明却谦逊地说,“我只是一个小小的配角而已”。

三个编辑“秘籍”就像神奇的“助推器”,激励文学青年把梦想变为现实

中国作家协会正在积极实施“新时代文学攀登计划”,作为一名“老编辑”,周明非常关注并赞同这一活动。

 “在我国近现代出版史上,很多大师名家都做过编辑,如鲁迅、茅盾、叶圣陶、沈从文等。他们在报刊编辑的阵地上,宣传新文化和反帝反封建的思想,传播新思想和新主张,成为独领风骚的人物。新时代的文学要发展,要繁荣,要从平原到高原,从高原到高峰,实现攀登计划,也需要一大批思想敏锐、独立思考、有担当情怀和学识广博的编辑成为独领风骚的人物。因为编辑既是助力者、见证者,也是审美者和好向导。没有一批甘为绿叶、甘当‘助推器’的编辑,时代精品恐难以为继。”周明这样说。

文学编辑历来被认为是一项富有牺牲和奉献精神的崇高职业,在周明看来,编辑就是要为他人作铺路石、作嫁衣裳、甘作绿叶,这是编辑的意义和价值所在。周明自己就是“铺路石”,一直充当着“绿叶”的角色。数十年的编辑生涯中,周明积累出了可圈可点的编辑“秘籍”。

编辑秘籍之一,要把陪同作者采访、参与作者的创作过程视作义务。在这个过程中,要和作家交心、交朋友,碰撞出思想的火花,形成文学创作的合力。

他认为,编辑在某种程度上不是一个独立存在的个体,不应当将自己变成一个编辑匠,在一定的时候要参与作者的创作过程。陪同作家采访,在旁做详细记录,可以为作家的创作提供资料参考,甚至帮助作家的写作。任何有价值的文学作品,都应是时代的缩影与折射,编辑陪同作家的采访记录,也是时代的佐证。

周明陪同徐迟采访陈景润,徐迟写出了《哥德巴赫猜想》;周明陪同冰心采访“五个孤儿”,冰心写出了《咱们的五个孩子》;周明陪同黄宗英采访徐凤翔,黄宗英写出了《小木屋》,最让人感动的是,出于信任,她进藏区森林采访女林学家之前,做好了“万一发生意外”的准备,将一封遗书留给周明……在一次又一次陪同作家采访的过程中,周明是编辑,也是助手、朋友,将编辑的价值与作家的创作完美地形成共振。

编辑秘籍之二,要对作家的创作有深入的了解,善于挖掘作者的创作潜能。

作为编辑,周明最得意的事是“挖”到了马识途这座“富矿”。

1960年年初,26岁的周明奉自己的两位领导张天翼和陈白尘的派遣,到成都找时任西南局宣传部副部长的马识途,请他给《人民文学》写小说。马识途当即回绝:第一,我不会写小说,我又不是作家;第二,我天天忙得要死,没有任何空闲时间去写小说。

一般人被这么拒绝后,肯定就打道回府了,但周明早就研究过马识途的经历,知道他有一肚子故事可以写,拿不到稿子不罢休。

他笑嘻嘻地说:“我不走了,你们四川不是兴摆龙门阵吗?等你有空,我想听听你摆龙门阵。”

马识途只好请周明去家里喝茶,好早点打发他走。龙门阵还未摆完,周明就说:“你这故事都是非常好的素材啊,你把它写出来读者肯定喜欢。”马识途开怀大笑:“你这个小伙子,和我摆龙门阵,摆来摆去,把我摆了进去。”就这样,马识途被周明“逼”成了作家,且一发而不可收,成了一座创作“富矿”。

不想后来马识途因作品被打成“毒草”入狱,曾“恨”周明当初软磨硬泡让他写作。但他口说“恨”,实深藏感激,是文学,使他的人生更加丰富多彩。

2017年初,周明收到马识途赠寄的新著,有感于马老的创作力,撰写了《我多想让他再恨我一回》的文章,深情回忆往事,“假如时光可以重来,我多愿马老再恨我一回。”“103岁叟”马识途读到此文,幽默地给周明写信:“现在我要告诉你,我还真要再‘恨’你一回了。”

马识途有新书想出版,希望周明给他出谋划策。

编辑秘籍之三,通过组稿洞察作者,大胆发现、培养、扶持青年人才。

今天编辑组稿,一个微信或许就能搞定,但在20世纪的文坛,编辑外出组稿才是常态。周明全国各地奔忙组稿、约稿,和作家面对面,随时碰撞出文学的火花。在这个过程中,他不断地发现年轻的写作人才,并给予他们无私帮助与扶持。

20世纪后期,周明去黑龙江组稿。到了绥化,他问绥化管文艺的负责人,你这里有没有业余作者,有没有年轻人喜欢文学的,我想跟他们见个面。他们说有,上海知青、浙江知青在北大荒兵团多得是,有喜欢诗歌的,有写小说的,还有写相声的。

周明一听,很兴奋,顾不得天下着雨,顾不得地方同行劝阻,硬是连夜赶了20多里泥泞路,来到了兵团。

当晚,一群年轻人来到招待所,有何志云、陈可雄……陆星儿最小,才十七八岁。何志云成名后,感慨地说,周明是他认识的第一个编辑。他还写了一篇文章,记录了做编辑时的周明慧眼识人的这件往事:一位从北京去绥化组稿的编辑,偶然听说了这些青年,走到他们中间,和他们谈了一整夜文学,点燃了他们的文学之梦……

北大荒的这个夜晚,给在偏远地区爱好文学的青年以欣喜、快乐和希望。在这群年轻人看来,来自首都的这位“大编辑”,手中像是握有一把神奇的“助推器”,激励他们把文字变成铅字,把梦想变为现实,把不可能变为可能。

把那些不可复制的文坛记忆,尽力化作温暖光亮的文字,呈现给人们一个更加多姿多彩的文坛

 “捏把黑土冒油花,插双筷子也发芽”。北大荒不仅是中国的粮仓,也是一片文学的沃野。

周明和北大荒兵团的“插队”青年在一起,共忆父辈拉动“第一把犁”,唤醒沉睡荒原的故事;畅聊知青投身“冰天雪地”,翻垦茫茫黑土的趣闻;述说月明星稀读书写作,追寻文学理想的志向……谈到这次东北之行,周明感慨地说:“其实,组稿约稿是作者和编辑双赢的机会。对于作者来说,是存在被发现、被培养、被扶持的机会;对于编辑来说,是向作家学习、和作家一同成长的大好机会,有利于自己眼界、审美、胸怀、人生格局、意志品质的提升与修炼。”周明说这番话的时候,笑容极为真诚。

事实上,在文坛,被周明发现、培养、扶持的人不计其数。最近出版了第二本散文集《老旦》的作家朱佩君,一说起周明就感动不已:“是周老师捏泥人似的把我硬捏成了个作家。”

朱佩君是学表演出身,曾经在戏剧舞台上打拼多年。离开秦腔后,又心心念念重返舞台,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写散文。但周明得知她经历特殊,又看到了她非常有灵气,悟性高,一而再再而三地鼓励她把自己的人生经历写出来。朱佩君终于拿起了笔。一年一年地积累,朱佩君悟出了散文之道,越写越好。她说:“周明老师不仅教会我作文,也教导我做人,低调,不得瑟,不张扬。”

 “您做了几十年编辑,您的作者因您编发的作品有了名,有了利,甚至有了各种地位时,周明却仍然是周明,您难道没有丝毫的失落感和妒忌心吗?”我看着周明的眼睛。

 “很多人这样问过我。”周明自豪地笑了,“我说,每当我看到有作者通过我编发的作品走向高高的文坛,我的内心就无比喜悦。我今天也仍然这样回答你。因为我的事业就是做编辑工作,就是给作者们铺路,作嫁衣,做绿叶。我把这石子路铺好了,我的作者们平平坦坦地走过去了,一步一步走上文坛,绽放出光芒,这等于是我的事业的成功嘛,我就有一份属于自己的成就感。”《哥德巴赫猜想》火了后,徐迟走到哪里都有人请他签名照相。他跟周明说,“我怎么突然成明星了。”周明乐道:“你现在就是明星。”周明全然没有失落感,反而觉得老诗人很可爱。1996年年底徐迟去世,周明悲痛之余沉思,徐迟这面报告文学的旗帜不能倒。他向中国报告文学学会提议设立“徐迟报告文学奖”。他的提议被郑重采纳,最终由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和浙江省湖州市人民政府联合创立了报告文学的最高荣誉奖项——徐迟报告文学奖。2012年,鉴于周明对中国报告文学的卓越贡献和影响力,中国报告文学学会授予周明“中国报告文学终身贡献奖”。

一个优秀的编辑家,也应是一个思想家、社会活动家、策划家,但同时也更应该是作家。因此,做编辑,自己也要多写。这是周明一向的倡导。多写,可以多理解作家的甘苦,避免眼高手低、随便枪毙作者的作品,培养自己宽厚平和、认真细致的为人处事作风。周明除了编辑工作之大成,也是一位出色的散文和报告文学作家,一直坚持写作,已出版散文、报告文学共40多种,他的很多作品,就是他陪同作家采访、和作家们打交道的一种记录和感想,风格独特。

最近由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出版的《文坛往事》,便是周明作为半个世纪文坛亲历者的一部散文回忆录,收录作品近70篇共27万字,皆笔墨朴素,情意融融,别有沧桑。书中所涉众多名家的珍贵往事,极具文学和史料价值。

谈到写作,我们提到了当今文坛的一个现象:高龄作家新作不断,似乎有一种活到老、写到老的趋势,而且越写越老辣大气,像王蒙、阎纲等。马识途106岁时宣布“封笔”,但之后仍以不同形式在“创作”。

周明肯定地说,那是因为这个伟大时代赋予了他们无法熄灭的激情,是编辑对他们持续不断的关注,激发了他们全新的思维、视野和创作动力,从而要把毕生有意义的事,有价值的思考,都写下来。

 “那您呢?您比他们年轻,打算写到什么时候封笔?”这个问题也许有些冒失。但周明看着窗外霞光正满天的景色,平静而自信地说:“我也要向他们学习,一直写写写,慢慢地写,把那些不可复制的文坛记忆,尽力化作温暖光亮的文字,呈现给人们一个更加多姿多彩的文坛。”

 “假如时光重来,我仍然愿意做编辑,当铺路石,当绿叶,为时代做嫁衣裳。”聊起文坛往事和写作的理想,周明容光焕发,思维敏捷,笑起来荣而不媚。抬头,已然一棵树枝繁叶茂的风景,一道独特的美丽风景。

(来源2023-03-28中国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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